离开长安后的日子,仿佛是偷来的时光,从繁华似锦的关中一路向西,重返苍凉的大漠。谢长风和殷流霜像是一对游山玩水的新婚小夫妻,白天策马同游,夜里在篝火旁抵死缠绵。
然而,随着那面写着“红尘客栈”的破旧酒旗再次映入眼帘,现实的重量重新压在了心头。
大漠的风依旧凛冽,卷着黄沙拍打在脸上生疼。
但这一次,谢长风没有像上次那样独自一人大步流星。他放慢了脚步,那只握剑的手紧紧牵着殷流霜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在风沙中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推开厚重的木门,客栈里依旧是那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小江湖。
划拳声、吹牛声、兵器碰撞声混成一片。两人径直走到角落里那张熟悉的旧桌子旁坐下。
殷流霜解下挡风的斗篷,露出了里面的身形。为了避人耳目,她特意换上了一件大漠寻常女子穿的粗布麻裙,那布料粗糙厚重,颜色也是灰扑扑的,本该将人的光彩压得死死的。
可这粗陋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却反而成了一种欲盖弥彰的诱惑。那粗糙的领口微微敞开,衬得她那一抹锁骨肌肤欺霜赛雪,白得几乎要光。几缕标志性的深红色丝垂落在胸前,与灰色的布衣形成了惊心动魄的视觉反差。她微微抬眼,那双泛着水雾的淡紫色瞳孔里流转着浑然天成的媚意,明明只是安静地坐着,却透着一股子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妖冶与尊贵——那是一朵开在尘埃里的曼珠沙华,纵使身披麻袋,也遮不住那一身祸国殃民的魔教圣女气韵。
那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们约定与苏莲衣汇合之处。
“二位客官,又见面了。”
一道温润醇厚的声音传来。
柜台后的云齐山放下手中的账本,提着一壶温好的烧刀子,缓缓踱步而来。他依旧是一身洗得白的长衫,两鬓微霜,步履看似缓慢,却落地无声,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这客栈的尘埃里,让人捉摸不透。
谢长风不敢托大,连忙松开殷流霜的手,起身抱拳,神色肃然
“晚辈谢长风,见过云老板。”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轻狂的探路少年。经过这些日子的厮杀与历练,他那双桃花眼里多了几分沉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老板,体内气机深如渊海,那种返璞归真的境界,甚至比他在青城山的师父还要高深莫测。
“坐,不必多礼。”
云齐山摆摆手,目光在谢长风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有些局促的殷流霜。
此刻的殷流霜虽然换回了寻常布衣,也戴上了斗篷,但那偶尔露出的深红丝和那一双遮掩不住的紫眸,依然显眼。更重要的是,她看向谢长风的眼神,那种拉丝般的依赖与爱慕,是藏不住的。
“小兄弟,这一趟出去,收获颇丰啊。”
云齐山给两人倒了酒,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这位姑娘……莫非是你的未婚妻?看这一身气度与装扮,倒不像是咱们中原名门正派的路数。”
“刷”地一下,两人的脸同时红了。
尤其是殷流霜,羞得耳根子都透着粉,下意识地想要把手从桌上缩回去,却被谢长风在桌底一把按住。
“前……前辈说笑了。”谢长风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道,“这是……这只是晚辈的红颜知己,朋友,朋友而已。”
“朋友?”
云齐山看着两人桌下紧紧交握的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作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怀念。
“也是……在这红尘客栈里,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云齐山端起酒碗,看着窗外漫天的黄沙,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
“小兄弟,看到你现在护着她的样子……老夫便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谢长风一愣“前辈?”
“那时候,我也像你一样。”
云齐山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那双不再握剑的手,“天赋异禀,年少轻狂,自以为一把剑能挑翻整个江湖。那时候,我是昆仑派众望所归的席,前途无量。”
“可惜啊……我偏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殷流霜的心猛地一颤,忍不住抬起头,紫眸紧紧盯着老人。
“她是西域魔宗的妖女,杀人如麻,声名狼藉。可在我眼里,她只是个喜欢在大漠里光着脚跳舞的傻姑娘。”
云齐山仰头饮尽烈酒,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我们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抵得过世俗的偏见。可是……正邪不两立这五个字是用血写成的。”
“后来呢?”殷流霜颤声问道。
“后来?”
云齐山放下酒碗,声音变得如古井般死寂,“后来师门逼迫,天下围攻。为了不让我背上‘勾结魔道’的骂名,为了保住我那所谓的‘正道前途’……她在我师父的剑刺向我时,挡在了我身前。”
“她死在了我的怀里,血染红了整片大漠。”
空气仿佛凝固了。谢长风和殷流霜都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透不过气来。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昆仑席,只有这个躲在风沙里的掌柜。”
云齐山环视着这座破旧的客栈,眼神悲凉
“我给这地方起名‘红尘’,是因为我看透了。所谓的‘仙道’太冷,所谓的‘大义’太假。只有这滚滚红尘里的一碗热酒、一个爱人,才是真的。我想在这里建一个避风港,希望天下有情人……能有个落脚处。”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谢长风,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小兄弟,我看人很准。你为人豪爽,侠肝义胆,是个好苗子。但我必须提醒你——”
“这条路,很难走。一旦你牵了这只手,你面对的就不再是几个毛贼,而是你背后的师门,是你从小信仰的规矩,甚至是整个江湖的唾沫星子。那股力量,足以把你们碾成粉末。”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震得谢长风耳膜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