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晏!你疯了!”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变调,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抢夺那残破的纸片,“还给我!那是我的!”
“你的?”周海晏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是绝望,是痛苦,还有一种唐河清从未见过的、冰冷的、令人胆寒的陌生。他一把攥住唐河清伸过来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猛地将她狠狠甩开!
唐河清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后背一阵剧痛,眼前黑。
“滚!”周海晏的声音如同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砸在唐河清的脸上,“拿着你的破书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别他妈在这儿碍眼,耽误老子跑路!”他指着地上那些残破的红色纸屑,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念书?当法医?就你?省省吧!别做你那不切实际的梦了!趁早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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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薄、恶毒、毫不留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狠狠捅进唐河清的心脏,将她所有的尊严和希望捅得千疮百孔。她靠着门框,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冰冷和彻底的绝望。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男人,看着地上那象征着她全部未来的碎片,看着林秀芬捂着心口、摇摇欲坠的身影……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沉默的庇护、那别扭的家长会、那根沉重的扳手、那个雷雨夜的鲜血……所有的画面瞬间粉碎、扭曲、崩塌!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那枚十元硬币,买来的不是庇护,而是更深的陷阱和欺骗。
她在他眼里,始终只是一个麻烦,一个累赘,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愤怒在胸腔里冲撞、爆炸,却找不到出口。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石,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滚烫的、屈辱的、绝望的眼泪,汹涌地冲出眼眶,模糊了眼前那张狰狞而陌生的脸。
周海晏似乎被她的眼泪刺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剧烈动摇,但那抹动摇瞬间就被更深的疯狂和决绝淹没。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身,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冲进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房门!那扇薄薄的木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小院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林秀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垂死的哀鸣。
唐河清靠着冰冷的门框,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她看着地上那些被踩踏过的、沾着灰尘的鲜红纸屑,看着林秀芬绝望佝偻的背影,看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光亮的房门……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那个沉默的、穿着不合身旧衣服替她开家长会的背影,那个在雷雨夜用沉重扳手为她砸开生路的背影,那个在桂花树下递给她钥匙的背影……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她踉跄着走回自己那间住了三年的小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
黑暗中,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那崩溃的呜咽泄露出来。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混合着眼泪的苦涩。三年来的温暖、依靠、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盼,此刻都化作了穿肠毒药,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天蒙蒙亮时,唐河清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小屋。她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洗得白的旧衣服,和那本被撕碎又小心翼翼粘好的、布满裂痕的录取通知书。她身上没有钱。那枚十元硬币的“买命钱”,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化作了无形的枷锁和此刻锥心的讽刺。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年、曾经以为是港湾的小院。老桂树沉默伫立,林秀芬房间的门紧闭着,周海晏的房门更是如同墓门。没有告别,没有留恋。她转身,像三年前那个雨夜一样,赤着脚(她穿走了自己唯一的一双旧布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走进了外面熹微的晨光里。
这一次,她身后,再没有那道沉默跟随的身影。
冰冷的、带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唐河清微微眯了下眼。眼前是无影灯惨白刺目的光,映照着不锈钢器械冰冷的反光。她穿着合身的深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双沉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这里是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空气里漂浮着福尔马林和死亡特有的、甜腻又腐朽的气息。
七年了。
那个撕碎她录取通知书、将她彻底推入冰冷绝望雨夜的背影,早已在时光的冲刷下,被强行封存在记忆最幽暗的角落,覆满了尘埃。她成了唐法医,用手术刀和显微镜说话,在无声的尸骸里寻找真相。那些年少时的恐惧、屈辱、愤怒,被一层层坚硬的专业素养包裹,淬炼成如今这份近乎漠然的冷静。
“唐法医,‘蝮蛇’的遗体送来了。”助手小陈的声音在解剖室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上面要求尽快完成尸检,这案子…很急。”
唐河清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被推进来的不锈钢解剖台。上面覆盖着白色的尸袋,勾勒出一个成年男性僵硬的轮廓。代号“蝮蛇”——一个盘踞在边境线多年、极度危险的大毒枭,手上沾染了无数禁毒警察鲜血的恶魔。三天前,在警方一次精心策划的围捕行动中,被当场击毙。他的死,是无数人用血泪换来的句号。
助手拉开尸袋的拉链。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败和硝烟烧灼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即使隔着口罩,那味道也极具侵略性地钻入鼻腔。饶是经验丰富,小陈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干呕了一下。
唐河清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只是上前一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落在解剖台上的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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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不忍睹。
“蝮蛇”的面部几乎被大口径子弹近距离轰碎,血肉模糊,五官难辨,颅骨碎裂变形。颈部有深可见骨的切割伤,气管和颈动脉被利器精准割断。身上布满弹孔和爆炸造成的撕裂伤,皮肉外翻,焦黑一片。左臂自肘部以下缺失,断口处肌肉和骨茬狰狞外露。整个尸体呈现出一种被彻底摧毁、宣泄过极致暴力的状态。腐败已经开始,皮肤呈现污绿色,尸斑大片大片地沉积在背部。
唐河清拿起解剖记录板,声音透过口罩,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记录。男性尸体,身高约公分,体态健壮。头面部损毁严重,无法辨识。颈部致命切割伤一处,深达颈椎前缘,气管、双侧颈动脉、颈静脉离断。左上肢肘关节以下缺失…体表多处枪弹伤及爆炸撕裂伤…初步推断死亡时间约小时…”
她一边口述,一边熟练地拿起手术刀。冰冷的刀锋在无影灯下闪过一道寒光。刀尖稳稳落下,沿着尸体的胸骨中线,划开那早已失去弹性的、污绿色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丝毫犹豫。刀刃切开皮肉出轻微而黏腻的“嗤啦”声,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胸腔被打开。浓烈的腐败气味和血腥味更加汹涌地扑面而来。胸骨被肋骨剪“咔嚓”一声剪断。暴露在眼前的,是同样被暴力摧残过的胸腔内部——断裂的肋骨刺穿了肺叶,心脏位置有一个巨大的、边缘焦黑的贯通创口,里面空空如也。子弹强大的动能几乎将那颗罪恶的心脏彻底搅碎、带离了躯干。
“心脏缺失…左肺下叶贯通伤…右肺多处挫裂伤…”唐河清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她手中的器械探入胸腔深处,仔细地检查、分离着粘连的组织。
突然,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护目镜后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
在那片狼藉、黏连的胸腔深处,靠近脊柱左侧、几根断裂肋骨的夹缝之间,似乎卡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很小,被暗红色的凝血块和破碎的组织包裹着,只露出一点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边缘。在惨白灯光和污血腐败组织的映衬下,那一点边缘,隐约透出一种…金属特有的、黯淡的锈色?
唐河清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极其荒谬的、冰凉的预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她的脊背。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那瞬间翻涌的惊涛骇浪,用镊子和探针,极其小心地拨开周围黏连的血肉和组织。
一点,一点。
那东西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扁平的、边缘不规则的、被污血和脓液浸透的金属圆片。它被深深地嵌在两根断裂肋骨的缝隙里,被时间、血液和炎症侵蚀得面目全非,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锈迹和黑色的腐败物,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唐河清的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镊子尖端触碰金属的冰冷触感,隔着橡胶手套清晰地传来,却像一道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七年时光筑起的所有堤坝!
她屏住呼吸,用生理盐水小心地冲洗掉那金属片表面的血污和脓液。
锈迹斑斑的表面,在冲洗下,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显露出被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