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崇,你要一场婚礼,送别你的新娘。
而我,周椰青,会亲手为你策划这场盛大的、华丽的……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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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大道,晨光熹微。
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气息,强劲地吹拂着。万崇的车停在路边,他倚着车门,目光投向远处灰蓝色、波涛翻涌的海面。海风将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吹得有些凌乱,昂贵的西装外套敞着,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衬衫,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沉重疲惫。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周椰青的车在他旁边停下。她推门下来,海风立刻卷起她米色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她脸色依旧苍白,但厚厚的粉底和精心描画的眉眼掩盖了最深的憔悴。她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步伐沉稳地走向万崇。
“早。”她开口,声音是职业性的清晰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万崇闻声转过头。看到她的瞬间,他那双布满红血丝、深陷在浓重黑眼圈里的眼睛,似乎短暂地亮了一下,像是濒临溺毙的人终于看到了一块浮木。但那光芒转瞬即逝,迅被更深的焦虑和痛苦淹没。
“椰青,你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熬夜后的干涩,“我昨晚……几乎没睡。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他痛苦地皱紧眉头,没有说下去,目光下意识地又投向那片无垠的海,“她一直说喜欢海,想在这里……可我看着它,只觉得……冷。”
周椰青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那片翻滚的、带着初冬寒意的海,心头掠过一丝尖锐的刺痛。她迅收回视线,打开手中的文件夹,将一张打印出来的场地照片递到万崇面前,语气干脆利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切开他混乱的情绪:“‘听涛馆’,离这里十五分钟车程。临海露台视野绝佳,私密性好,内部装修是极简的纯白色调,符合你要求的简约体面。档期我已经协调好了,下周六下午三点,唯一空档。”
她语很快,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砸在万崇混乱的思绪上,强行将他拉回现实。
万崇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栋线条流畅、通体纯白的建筑上,又看向远处灰蒙蒙的海,眼神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听你的。就这里。”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执着,“婚纱!椰青,婚纱定了吗?我要最好的!她……她一定要穿最美的婚纱!”
周椰青的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凿击了一下,痛得她指尖微微蜷缩。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平静地翻过一页,亮出另一张图片——一件设计极其简约的缎面主纱,没有任何繁复的蕾丝或珠饰,流畅的剪裁勾勒出优雅的线条,只在腰线处点缀着几颗细小的、温润的珍珠。
“这件。”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意大利高定品牌,设计师亲自调整过版型,适合……林薇小姐目前的身体状况。没有多余的累赘,只有缎面本身的光泽和垂感,足够高贵,也足够舒适。珍珠寓意……圆润永恒。”她省略了“临终之人穿着舒适”和“陪葬品”这些冰冷的字眼。圆润永恒……多么苍白又多么讽刺的祝福。
万崇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件婚纱上,眼神剧烈地波动着。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图片上那光滑的缎面,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孩子般脆弱的茫然:“美……很美。可是椰青,这个珍珠……会不会太素了?她会不会觉得……不够闪亮?不够……喜庆?”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求助的、不确定的光,仿佛一个在迷宫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人。
周椰青看着他眼中的脆弱和茫然,一股混杂着剧痛、酸楚和难以言喻的荒诞感猛地冲上喉头。她强行压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万崇,”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导师般的笃定,“相信我。这件婚纱,最适合她。繁复的装饰会喧宾夺主,真正的美丽在于人本身。缎面的光泽和垂坠感,会让她看起来像……月光下的女神。珍珠的低调温润,更能衬托她的气质。”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职业性的精准,“时间紧迫,这件是目前能最快调货、也最符合要求的。设计师明天就到本市,可以立刻为林薇小姐量体修改。”
“月光下的女神……”万崇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有些失焦,仿佛透过那张图片看到了某种虚幻的景象。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像被说服了,或者说,是被周椰青这份不容置疑的“专业”所折服,疲惫地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你是专家。”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振作精神,“还有……戒指呢?对戒……要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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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椰青正准备翻动文件夹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戒指……她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翻到下一页,指尖划过几张设计图:“对戒有几个方案。铂金素圈,经典永恒。或者,镶嵌单颗小钻,低调精致。我个人建议……”她指向其中一款极其简洁的铂金指环,只在女戒内侧刻了一道极细的波浪纹,“素圈,内刻海波纹。简单,寓意……与海有关,也象征……永不分离的循环。”永不分离?多么奢侈的妄想。
万崇的目光落在那个波浪纹上,久久没有移开。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着图片上的那道细纹,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他低声说:“永不分离……永不分离……”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渴望和更深沉的绝望。最终,他抬起头,眼中似乎有泪光一闪而过,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就这个!椰青,就这个!刻上海波纹!永不分离!”
“好。”周椰青迅合上文件夹,动作利落得近乎仓促,仿佛要立刻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对话。“我马上去确认戒指的定制细节和婚纱的修改事宜。场地布置方案初稿,晚点你邮箱。”她转身欲走,海风吹起她耳畔一缕碎,露出她苍白而紧绷的侧脸线条。
“椰青!”万崇在她身后急切地叫住她。
周椰青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背影挺直得像一杆标枪。
万崇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辛苦你了。真的……幸好有你。”
幸好有我?
周椰青的嘴角极其轻微地、近乎抽搐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她没有回应,只是拉开车门,矮身坐了进去。冰冷的皮质座椅包裹住她微微抖的身体。她动车子,引擎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然后迅驶离了海边。
后视镜里,万崇倚着车门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孤独地矗立在灰蓝的天幕与汹涌的海浪之间。像一座即将被潮水吞没的孤岛。
周椰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需要逃离,逃离那片象征着他为别人许下“永不分离”誓言的海,逃离他那份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感激。
车子驶向城市的另一端。导航的终点,是“静安园”——这座城市最大、也最昂贵的墓园。苍松翠柏掩映着整齐肃穆的碑林,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泥土混合的、特有的沉静气息,与海边的喧嚣咸腥截然不同。
周椰青停好车,熟门熟路地走向园区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远离主道,更显幽静。她在一处预留的空墓穴前停下脚步。冰冷的花岗岩基座已经安放好,旁边立着一块用防尘布遮盖着的、尚未刻字的巨大黑色石碑。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在那里,是墓园的经理老陈。他见到周椰青,微微颔,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悲悯:“周小姐,您来了。石材和位置都是按您之前的要求预留的,最好的黑金沙花岗岩,坐北朝南,安静。”
“嗯。”周椰青的声音有些飘忽,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墓穴上,仿佛透过那冰冷的泥土,看到了什么。
老陈上前一步,轻轻揭开了覆盖在石碑上的防尘布。漆黑的、光洁如镜的石面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出幽冷的光。他递过来一张设计图稿:“这是根据您的要求设计的排版,您看看是否满意。”
周椰青接过图纸。图纸上清晰地标注着墓碑正面的布局:
爱妻林薇之墓
夫万崇泣立
字体是端庄的宋体,大小适中,位置居中。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图纸背面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极小的楷体标注着一行字,位置非常靠下,几乎是贴着墓碑底部的边缘,仿佛生怕被人看见:
周椰青
偷来的十年,够本了
字体小得可怜,像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卑微的叹息。
周椰青的手指轻轻抚过图纸上那行小字,指尖冰凉。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得像翻涌的浓雾,里面有痛楚,有释然,有浓得化不开的遗憾,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字体,”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再缩小两号。位置……再往下压一公分。”
老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记下:“好的,周小姐。”
周椰青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冰冷的、尚未刻字的黑色石碑,仿佛要将那行小字彻底烙印进这无言的石头里。海风带来的喧嚣似乎彻底远去,这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安宁,一种属于终点的冰冷气息。
她为他策划着阳光下的婚礼,新娘身披圣洁的婚纱。
她为自己准备着黑暗中的归宿,墓碑刻着无人知晓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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