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抹把汗,递过牛皮纸信封,“墨北来的!”
贺苍生接过来信件:“哟小李,又麻烦你跑一趟!快进屋喝口水。”
“不了不了,还有半条街没送完呢!”
他把自行车铃铛按得叮当响,“您慢慢看信,回见!”
贺苍生扫了几眼扔在一边。
“哪来的信,就不能好瞅瞅,写些啥呀?”贺奶奶白了儿子一眼。
“墨北,你宝贝大孙女,还能有谁?”昌盛接着说说,“早不来信,晚不来信。都快年过才来!你说怎么了,人家说,祝全家春节快乐!”
“那没啥毛病啊,瞧瞧你脸抽抽的,就没写点别的?”
“这还不没明白吗?人家在墨北过年了!”苍生随后又甩了这么一句,贺奶奶是个文盲,“老二,瞅瞅你爹那熊样,来给我这个老太叨咕叨咕!”
雅禾这次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梅溪正忙着给三姐妹准备过年的衣服。
想着要过年了,领着这帮娘子军去国营大澡堂子干净干净冲冲澡,迎接春节的到来。
梅溪这块地就是年年有好收成,这不又怀上了。
雅禾接过信,清了清嗓子念道:“奶奶、爹娘,过年好!我在墨北一切都好……”
雅禾念了停顿了下来。把其中的一个“掂”字拿个苍生看。
“别——惦记!”
贺奶奶接着说:“这是整哪一出戏啊?”
“这还明白吗!让我们不要挂念,不要操心!”苍生接着说。
“小兔崽子,没心没肺的!”贺奶奶并没有太生气。
“然后呐?”老太太督促着二孙女雅禾。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战天斗地!”
雅禾接着念道:"日间劳作,渐习乡野。今岁除夕,欲省资费,暂不归家,来年再晤。雅琳,七零年元月十五日。"
“啥玩意儿,再晤?”不解地问。
“这是把自己当总统了!会悟!这不显得电线杆挂暖壶——水平高嘛!意思今年不回来过年,来年再回过年再见面!”苍生解释道。
“妈呀!这一杆子支的挺远啊?整到一年?”梅溪说道。
“自个也不怕孤单?可别被那个唐家大小子给黏糊儿上?”老太太开始担心起来。
“嚯!您那孙女要是个省心的主儿,老母猪都能上树喽!她到哪儿不是鸡飞狗跳、房倒屋塌的?再说了,不是说要‘下乡锻炼’嘛,让她啃俩月窝头、挑两桶粪,保准比啥教育都管用!那唐有金见着她得哆嗦!”梅溪道。
梅溪接着说:"娘哎,真不是俺往外撵她,是这嫚儿自己跟个小骚鞑子似的,哧溜就窜没影儿了!不下乡?不下乡她在家待的工夫还不如个夜猫子蹲墙头长!"
苍生瞅着自己老娘和老婆俩呛呛起来,怕她俩越吵越上火,赶紧打圆场:"行啦行啦,甭叨叨雅琳那丫头啦!横竖今年不家来,明年指定回来。赶紧洗澡去吧,年跟儿上澡堂子人乌泱乌泱的,小心脚底下打跐溜滑。恁娘俩互相照应着点儿啊!"
雅禾一边拾掇家什儿一边接话:"爹恁就放一百个心吧,俺搀着奶奶跟俺娘,保准儿摔不着!就跟搀着俩老佛爷似的,妥妥的!"
国营澡堂子里雾气昭昭,人挤得跟台东步行街夜市似的。
梅溪挺着肚子刚进门,那些眼尖的嫚儿们立马从水汽里瞅出端倪——
"哎呦俺滴个海蛎子!梅溪你这又揣上啦?"
王婶子搓着皴一嗓子吆喝,动静大得把隔壁搓背的唐老鸭老婆震得一哆嗦。
唐老鸭老婆顶着毛巾卷儿,活像顶着个"王哥庄大馒头",一扭一扭凑过来:"恁看看人家梅溪,这劲头比崂山道士炼丹还执着!生闺女生出品牌效应了,下回该着改改配方咧!"她掰着手指头数落,"上回是劈叉式,这回试试仰泳式?俺家那口子说恁这是给青岛女足储备梯队人才呐!"
梅溪撩着热水呲她:"嫩懂个六!俺这是响应国家号召——生闺女是招商银行,生儿是建设银行。俺这一窝金凤凰,将来嫩儿都得排队来投标!"
满澡堂子顿时笑浪滚滚,李大姐正搓着后背差点闪了腰:"快看唐老鸭家滴,夸人都不会夸——还排山倒海,人家梅溪是蛤蜊炖豆腐——越炖越硬!不生儿子不罢休!"
雾气里不知谁接了句:"恁们懂啥?梅溪这是要给啤酒节培养礼仪小姐方阵!人家这叫栈桥上的浪——一波接一波!"
笑声震得澡堂子顶棚嗡嗡响,看门大爷敲着暖气管直吆喝:"嫚儿们收收声!再笑下去锅炉房要叫嫩们笑炸喽!"
贺家佛爷坐在水池里,老二雅禾、老三雅怡、老四雅环争先恐后为奶奶搓掉身上的皴。
国营澡堂里雾气缭绕,梅溪搀着老太太从池子里出来时,水珠顺着她隆起的腹部滑落。
老太太坐在长条板凳上喘气,像条搁浅的老鱼。
"慢着点,娘。"梅溪拧了条热毛巾给她擦背,"您这身子骨可比不得从前了。"
老太太眯着眼享受,皱纹里夹着水珠:"要不是过年,谁稀罕来这挤油渣似的澡堂子。"
她忽然压低声音,"刚才池子里那几个老姐妹,眼睛都往你肚子上瞟呢。"
梅溪系上宽大的浴袍,遮住七个月的身孕:"让她们看去,横竖不是头一回了。"
她帮老太太梳头,木梳卡在打结的白发里,"雅禾!带你妹妹们先出去,别在这儿扑腾得跟下饺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