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草见她不再动筷,自觉地收拾好桌面,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从浴室出来,陈红丽还在那边大嗓门儿地讲着电话。
他走回房间关上房门,直到门外的声音被隔绝开他才松了口气。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愣神,从昨晚到现在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他依旧觉得不真实,整个人轻飘飘得好似踩在柔软的云端。
所以他现在算是……跟他哥和好了吗?
尽管当时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诫着,令人作呕的片段在眼前循环着,肌肉记忆让他控制不住地战栗、反胃、想要一把将人狠狠推开,但是心脏溢出的酸胀却是让他在那一瞬间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紧紧抱住对方。
因为许生哭了,他哥哭了。
他哥宽阔的肩膀在发颤、蓬勃的肌肉紧绷着像是一条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落至唇边,比尼古丁味还要苦涩几分。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哥既高大又渺小,既坚强又脆弱,他哥需要他,就像他需要他哥一样。
他想试试,试着去克服、试着从那牢笼里走出来、试着勇敢地回握住他哥的手,哪怕只是为了他哥。
可是一想到陈红丽对于自己的养育之恩,他的内心又再次纠结动摇了起来。
她在最好的年纪独自抚育着他这个害死了亲姐的孩子,曾经她有机会和其他人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可都是因为他这个累赘让她不得已选择了放弃。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同性恋,哄骗着他母亲结婚怀孕。
然而纸永远包不住火,他母亲意外撞破了她的丈夫和其他男人的奸情,悲愤交加下动了胎气,难产而死。
他作为早产儿身体格外孱弱,陈红丽赶到医院时以为他几乎要活不了了,想着或许贱名好养活,于是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草”。
不知是不是真是贱名的作用,总之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后来他的亲生父亲想要把他带走,被陈红丽打了回去,她近乎耗尽全部家产寻了律师打官司,这才把他彻底留在了自己身边。
上户口时陈红丽没让他跟着自己姓“陈”,而是姓“艾”。
“艾”是她们妈妈、他早已故去的亲生外婆的姓氏。
她最亲近的姐姐被同性恋害死,而如今他这个被亡姐拼死生下的孩子也跟他那人渣父亲一样,成了令人恶心的同性恋。
陈红丽憎恨同性恋、憎恨他这个让她姐姐经受痛苦死去的孩子,她本可以让他自生自灭,但却选择忍着恨意将他抚养长大。
艾小草知道这是一道无解的题,不论他怎么选择他都必须放弃一方,没法兼顾。
他爱许生,但他同样也爱着陈红丽,这个让他得以活在世上、为他葬送了幸福、和他流着同一血脉的女人。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指尖泛白陷进单薄的睡衣布料里,强烈的自我唾弃将他宛如蚕茧般密不透风地包裹起中。
他为什么要是同性恋?
如果他不是同性恋,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地面对这些了?
他恨自己是个同性恋,因为这个身份他伤害到了很多人,他也不想是同性恋,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喜欢他哥亲他抱他,喜欢被他哥抱在怀里,即使这会让他下意识痉挛反酸,但他依旧渴望着被这么对待。
他可耻、他恶心、他下贱,而这一切全部源于他骨子里流着那个人渣的血液。
他为什么会是那个人渣的孩子?
如果不是那个人渣,现在他的母亲还活着,陈红丽还有姐姐,而他哥可能会像普通人一样恋爱结婚,过着平凡正确的生活。
他哥会抱着其他人、会亲吻着其他人、会揉着其他人的脑袋、会面带笑意地看着对方说“我愿意”。
光是想到这些画面,他的心脏就好似被拉扯得快要炸开,刹那间整个人仿佛跌入深海,咸涩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进鼻腔,身子不断下沉。
耳鸣不断刺痛着他的鼓膜,吸入肺部的氧气愈发稀薄,脸色因为缺氧涨红,眼球外凸,眼前天旋地转,天花板倏得裂开了一大道口子,恍若一只深渊巨兽朝他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殆尽。
清脆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锲而不舍地响着,瞬间击碎了这一扭曲的世界。
等他回过神天花板已经恢复原样,平滑的表面只有四角微微翘起墙皮。
他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靠在床头大口地喘着粗气,睡衣被汗水浸湿黏腻地糊在身上。
他将额前的刘海儿向后掀去,手下湿漉漉的触感让他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刚才的澡算是白洗了。
耳边寂静了半晌后,铃声再度响起,他重重吐出口浊气,胳膊一伸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也没看直接按下接听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对面默了一瞬随后说道:“是我。”
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以往还要低沉几分,惹得他耳尖隐隐有些发烫。
他将手机从耳旁拿开看了眼屏幕,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了一个单字——“哥”。
那头见他这边久久没有动静,奇怪地“喂”了一声,问了句:“听得到吗?”
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不让许生看出端倪。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机举回耳边:“听得到的。”
“嗯,在做什么?”
“就……在床上坐着。”
“准备睡了?”
“嗯,过一会儿就睡了,明天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