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里,周身用于威慑的气势悄然散去,露出一丝深藏的疲惫。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按着发胀的眉心。
死太监,给的难题不小。
窗外月色渐浓,树影婆娑。
这些刚刚有了名字的资字辈,就是最先被她握在手里的,掀桌的筹码。
原来的逃跑计划早就不知道被宫瑶抛到哪里去,总不能等崔玦那边刚一出城,京城就爆出“司礼监掌印夫人携不明家眷仓皇出逃”的惊天丑闻吧?那也太丢人了。
更何况,崔玦一番动作,早已将她推至台前,不知多少双眼睛正或明或暗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众目睽睽之下,哪能是说跑就跑得了的?恐怕她刚暗地里找人去办假路引,消息下一刻就能被呈到正德帝的御案之上。
嗯,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大权在握的感觉太迷人,某人的姿色又太诱人。
宫瑶只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某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她在这龙潭虎穴的皇城之中,独自周旋于皇帝和各方势力之间。
今晚,她非得在那家伙身上狠狠咬上一口,方能稍解这心头之愤。
偏执
宫瑶推开卧房的门时,崔玦早已洗漱完毕,只着一件素白中衣,半倚在软榻上在勾引……啊不,在看书。
他墨色长发未束,如散落肩头,衬得侧脸清隽如玉。烛光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色,明明是一派清冷姿态,可微敞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几缕垂落胸前的发丝,落在宫瑶眼中,只让她心底啧啧两声:骚包,明晃晃的骚包。
听见推门声,崔玦并未立即抬头。他先是极轻地翻过一页书,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而后才缓缓将书卷放下,抬眼望来。
“你收留了几个小孩儿?”他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宫瑶脚步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这厮又在没话找话。
之前在宫中还好,两人每日一同在书房,各忙各的,抬头便能看见对方。
自打出宫建府后,她终日在外奔波,整顿商铺、疏通关节,每日领着云珠在外流窜,没在宵禁前回来过,而崔玦政务繁冗,深夜晚归是常态,白日里基本上打不着照面儿。
晚上稍微错开一点,崔玦深夜回府,就只能见到她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睡得正熟。
于是他只能每日早早结束工作,在卧房里等着宫瑶回来。
她缓步走向浴室,经过软塌前时故意停下脚步,侧身抬眼,朝他抛去一个刻意妩媚的眼波,拖长了语调,声音裹了蜜糖似的:“印公可要好好等我呀~”
她没把他那问题当回事儿。
崔玦从未真正干涉过她的任何决定,从最初她小心翼翼接手那些商铺,到后来逐渐熟练地调度司礼监的人手,甚至动用司礼监的力量,他始终放手任她施为。即便朝中有不少非议,弹劾她牝鸡司晨,他也一概置之不理,甚至手段凌厉地压了下去。
崔玦对她,是极致的放权。
好老板。
崔玦面不改色,只极淡地应了一声:“嗯。”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宫瑶撇撇嘴,自去沐浴。
等她再出来时,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皂角清香,时间已然不早。崔玦看书的阵地已从软塌转移到了床边,依旧是一副很专注的样儿。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床帏上,拉得很长。
她挪挪挪,蹭到床边,将手中擦发的葛布递给他,声音带了点沐浴后的慵懒:“累。”
崔玦从善如流地接过,将葛布铺在膝上。宫瑶十分自然地翻身躺下,将后脑勺舒舒服服地枕在他腿上。他动作熟稔地用葛布包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在掌印大人的精心饲养之下,某牙尖嘴利的秀发倒是愈发乌黑浓密,营养得很有光泽。
他手法轻柔地擦拭着,隔了一会儿,似是随口又问:“收养那些小孩儿作什么?”
宫瑶闭着眼睛享受,想也不想地回答:“看他们可怜就收养了呗。”她顿了顿,“再说,有些人,终归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才最好用,最放心。”
崔玦追问,声音平稳无波:“宫里有的是新进的小太监小丫鬟,身世清白,规矩也学得好,挑几个机灵懂事的放在身边,不就好了?”
宫瑶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了。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揪着一个问题不放了?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他低垂的眉眼,正一心一意地侍弄着她的头发,长睫掩住了眸中情绪,专注的神情在暖色光晕下显得格外温柔。
帅得她心头猛地一跳。
她赶紧又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门!
崔玦唇角几不可察地轻轻勾了一下。他哪会没察觉到她的小动静?就算是斜视,也该看到到她睁眼又慌忙紧闭的着急样儿了。
就在这静默的片刻,宫瑶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嗯?!不是吧…她的掌印大人在怀疑什么?
宫瑶猛地睁开眼,唰地坐起身来,头发丝还裹在葛布里,也顾不上了。她转身跪坐在床上,一下子杵到崔玦眼跟前儿,两人鼻尖差点儿碰到一起,清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交织。
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印公,您这是……吃我的醋了?”她尾音扬起,是毫不掩饰的惊奇和一丝戏谑,“怕我……”背着你搞童养夫??
想想带回来的那几个面黄肌瘦、最大的也不过九岁的小孩儿,她宫瑶就算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丧尽天良色欲熏心到这种地步啊!!
崔玦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一手还拿着吸饱水汽的葛布悬在半空,另一手自然地搁在膝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任由她逼近,目光沉静,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