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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那日傍晚她刚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命下人准备好了冰镇酸梅汤，她歪歪斜斜地卧在凉亭中的榻上，鼻翼间都是熏蚊虫用的香。

母亲从她十四岁开始就没完没了地绣鞋面和帕子，说是等她成亲的时候做陪嫁的。且不说她何时能嫁出去，母亲的绣功倒是进步神速，快把城中靠绣活吃饭的绣娘比下去了。

“夏家和苗家的那两个孩子都不错，又是跟你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你倒是选一个呀。”

“——我选阿清家的厨子爷爷，他那千层饼做得太地道啦！”“阿清是不错啦，长得好又稳重。”“可云哥儿家买的那只鹦鹉也很有趣呢，还会装死耶！”“你呀，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呀？”母亲柔柔细细的嗓音如同香气般氤氲在夜色里。母女俩虽驴头不对马嘴的，依旧能开开心心地聊到月上中天。小厮急促慌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远远看见他们家的主子就颤抖着喊：“不好了！不好了！流苍国的军队打过来了！听说有两万兵马呢！”流苍国的军队来得太快了，根本让人措手不及。风临城守城军加上巡城卫的兵力和两万兵马拼杀，好比是螳臂挡车！城中已经乱成一团，城外擂起了战鼓，是攻城前的奏鸣曲。武学馆只要能用的都编进了守城军的队伍，可菖蒲等了半天调度，都没有听到她的名字。眼看着阿清和云哥儿都进了守城军的先锋营，她急急跑去找负责士兵调度的总教头，劈头就问：“师父，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总教头严肃道：“你回家好好守住家门，保护好你祖父和母亲。求援信已经送进都城了，如果城破了，你要撑住，等你父亲带大军回来救援。”

“不！我这些年在武学馆学习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保护我的家和乡亲，而不是像小女孩一样哭着躲在门后，让我的兄弟在战场上流血！”菖蒲斩钉截铁道，“除非你看不起我是女人！”

总教头差点吐血，他敢看不起她吗，这丫头可是最会在切磋时公报私仇的啊！不等总教头回过神，她已经拿了竹签写了自己的名牌扔到了先锋营的木箱中，总教头这次真的是吐血了。

那夜他们的任务是一个小队去偷袭敌军主帅大帐，另一个小队去烧掉敌军粮草，两个任务必须完成一个，两队立了军令状。天黑后他们就利用山林地形的遮掩靠近敌营，窝在茂密的草丛里听着虫鸣静等命令。

云哥儿嚼着草根，用耳语笑道：“你们猜今晚我们会不会交待在这里？”菖蒲瞪了他一眼，嘿嘿笑着冲他晃了晃小手指：“怎么了小云儿，怕得尿裤子了吗？”“你们放心，云哥哥一定护着你们。”阿清给了他一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嘴皮子，只道：“你又没跟我们分到一个队，你照顾好你自己的小命吧。一会儿去找主帐时，菖蒲不要离我太远，注意保持队形。”三个人像小时候一样把三只拳头碰到一起，小声打气：“加油！都不许死！”

云哥儿跟着二队去找粮草，一队共十人，每两人一组分散开寻找主帐。菖蒲与阿清背对背默契得犹如幽灵般穿梭，等他们发觉情形不对时已经迟了，周遭响起了同伴们濒死前的惨叫声。

阿清只愣怔了半秒就下意识地做出反应，拉着菖蒲躲进帐后的阴影里，而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正插了十几根羽箭。“糟了，我们中了埋伏了！”不过是转瞬间，火箭从四面八方飞来，帐子里都着了火。菖蒲才看到成片的帐子里什么都没有，所谓的营地根本就是敌军设置的一个请君入瓮的埋伏圈。周围着火的伙伴痛苦得在地上打滚，菖蒲听到了远处的树上有人在笑，她恨得眼睛都红了，可是只能躲在一辆战车下，因为稍露出头便是雨一般的火箭。

突然只听见有人喊着“驾”的策马声，一辆马车穿过重重着火的帐篷，如同威风的天马般浴火而来。菖蒲惊喜道：“云哥儿！”“哈哈，上来！”阿清抱着菖蒲的腰往车上一扔，自己抓住车窗，木车已经着火了，被箭射伤又被四处的火光惊到的马疯狂朝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火光越来越远，追兵也越来越远，云哥儿磨牙道：

“妈的，怎么回事，营帐是假的，粮草也是假的，这边分明是得了消息了，军中一定是出了内奸了！要不然怎么会直到流苍狗都打到我们风临城下，我们才知道！”

“今日调配的不是我父亲，是他的副将。”阿清默然道，“军情也是他报的。”菖蒲愣了愣，一拳打在车辕上，恨得双眼都红了：“混账，还叫我们立军令状！”“竟然被流苍狗收买了，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他……”云哥儿摇晃了一下，慢慢倒了下去，“对不起啦，云哥哥这回做了次大话精呢。”阿清抱住他，在他的背上摸到了几根箭头，眼前一热：“云哥儿！”云哥儿躺在他们中间，望着头顶的星空，笑道：“真想，明年春天……以后的每年春天……都能和你们在半山腰的树林里，一起看桃花啊……”菖蒲看着他空洞的再也不会笑的眼睛，爆发出了幼兽悲鸣般的恸哭声。

（七）

等他们回到城中，那个副将已经跑了。当晚流苍军队开始攻城，守城军和巡城卫浴血奋战，天快亮时，已经死伤过半，就在城破在即之时，菖蒲的父亲带着援军赶到了。那晚，阿清不仅失去了好友，还失去了父亲。夏家的堂屋支起了灵堂，满城都是元宝蜡烛的味道，菖蒲去找他，听到下人们已经称呼他为家主了。其实夏家人丁还算兴旺，还有叔伯们在，夏清的年纪小，可家主的位置却由他来做。因为阿清的父亲带领的守城军几近全军覆没，又错在重用了奸细给风临城带来了灭顶之灾。不小的罪名扣下来，皇帝有心怪罪，怕是与夏家来往密切的都会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