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逝的消息,是在一个雪后初霁时传到延禧宫的。
彼时,尔晴正半倚在暖阁的窗边软榻上,逗弄着几日前刚被正式送来由她抚养的永宁公主。
殿内地龙烧得暖融,隔绝了窗外皑皑白雪的寒意。
五岁的永宁穿着一身粉嫩的锦缎小袄,窝在尔晴身边,小手紧紧攥着一只五彩的拨浪鼓,玩得正专注。
她还不懂得生死离别的沉重,只是隐约感觉到宫里气氛的不同寻常,仰起小脸,那双酷似先皇后容音的、清澈明亮的眸子,带着纯然的不解,望向尔晴:
“宸娘娘,她们都说皇额娘‘薨逝’了……‘薨逝’是什么?”
那眼神,那轮廓,尤其是眉宇间偶尔流露出的纯真,让尔晴有种恍惚的错觉。
她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麻的酸涩。
她不忍心用冰冷的真相去击碎孩子眼中的懵懂,却也不愿用虚妄的谎言去敷衍这份纯真。
最终,她只是伸手,轻柔地抚了抚永宁细软的丝,对一旁垂手侍立的嬷嬷示意道:
“带公主下去用些点心吧,仔细别让她着凉。
今日……什么都不要对她说。”
嬷嬷会意,连忙上前,柔声哄着将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永宁抱了下去。
孩子刚离开不久,殿外便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弘历未等宫人通传,便径直走了进来。
他一身素服,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
他走到窗边,见尔晴独自坐在那里,望着窗外被积雪覆盖、显得格外洁净却也格外寂寥的庭院,侧影单薄,神色间竟难得地透出几分落寞,不似平日那般或娇嗔或清冷的模样。
“在看什么?这般出神。”
弘历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颌抵在她颈窝,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尔晴被他惊动,缓缓回过神,侧过身子抬眼看他。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眉宇间那从未有过的沉重。
她心中微动,带着几分探究,轻声问道:
“皇上……是在为皇后娘娘伤心吗?”
这几年来,弘历对皇后虽依旧礼遇尊重,该有的体面半分不少,但那份曾经炽热的夫妻温情,似乎早已在岁月的磨损与各自心结中,消弭殆尽。
她确实有些好奇,面对这位妻的离去,他内心深处,可还会泛起真正的伤痛?
弘历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目光却依旧投向窗外那片刺目的白:
“皇后病体沉疴,缠绵病榻已有两年之久,朕……早已做好了与她分离的准备。”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听不出太多波澜。
说着,他手臂微微用力,将尔晴揽起,转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以一种极其亲昵依赖的姿势相互依偎着。
“朕只是有些……疑惑…不解。”
弘历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皇后遗言,明确不许朕立你为继后,可转过头,却又将永宁托付给你抚养。
朕实在想不明白,她此举……究竟是何深意?”
他低下头,看向怀中之人,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尔晴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唇角竟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逸出一声极轻的笑音,那笑声里带着了然。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眼神变得有些悠远,“皇后娘娘……终究还是很了解我的。”
“了解你?”
弘历眉头蹙起,对她这个反应感到更加不满。
难道他这个日夜相伴的枕边人,还不比久卧病榻的皇后更了解她吗?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感受到他加重的力道,尔晴收敛了笑意,微微蹙起秀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皇后娘娘深知,我这个人,骨子里最是懒散,受不得束缚。
皇后之位,听着是天下女子至尊,可那意味着繁重的宫务、国母责任、还有无数双眼睛的审视与挑剔。
我不愿做,也自认做不好那个位置。”
她说着,语气转为娇嗔,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戳了戳弘历的胸膛,
“所以啊,皇上还是乖乖听娘娘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