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中的疯狂和恐惧让苏婉清感到陌生而战栗。往生窟的秘密究竟有多大,能让一向威严自持的父亲如此失态?
“没有人指使!我只是偶然现…”
“偶然?”苏擎苍冷笑,眼神阴鸷,“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偶然!自今日起,你给我滚出苏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苏家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父亲!您不能…”苏婉清难以置信,就因一个瓶子和可能的窥探,就要将她逐出家门?
“滚!”苏擎苍指着门外,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疑,“在我改变主意,用家法处置你之前,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永远别再回来!”
雨越下越大,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苏婉清捂着红肿的脸颊,看着暴怒的父亲和跪在地上、看似惶恐实则眼神幽深的青黛,一股巨大的冤屈和寒意席卷了她。
她被粗暴地“请”出了佛堂,甚至来不及回房收拾细软,就在大雨中被推出了苏家高大的朱门。身后的大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她过去十八年所熟悉的一切。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却不及心中半分寒冷。她回头望着那紧闭的、象征着苏家荣耀与权势的大门,以及门楣上父亲苏擎苍亲手题写的“诗礼传家”匾额,只觉得无比讽刺。
母亲柳芸的遗物、往生窟的地图、青黛腕间的红绳与胎记、父亲的暴怒与恐惧、以及那瓶惹祸的春药……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阴暗的网,而她,刚刚被这张网无情地弹了出来,推入了未知的迷雾和危险之中。
她被赶出了家门,却也仿佛第一次真正窥见了这个家族深藏不露的、阴影笼罩的入口。
苏娘子握着春药瓶的手微微抖,青瓷瓶身映出她苍白的脸。昨夜柳秀才离开时残留的墨香还在鼻尖萦绕,此刻却与记忆中丈夫书房的檀香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那是三年前丈夫坠马时,她在急救室门口同样的心悸。
夫人,该用午膳了。青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得她差点摔了药瓶。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突然想起上月在王夫人妆匣里见过同款鎏金瓶,当时对方说是西域商人赠送的香料。苏娘子将药瓶藏进衣袖时,袖底绣着的并蒂莲刺得掌心生疼——那是成婚时婆婆亲手绣的,说要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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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传来木鱼声,静虚师太的诵经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苏娘子望着供桌上摇曳的烛火,恍惚看见丈夫的脸在火焰中忽隐忽现。三年前他坠马失忆后,总在月圆之夜抱着她呢喃,当时只当是呓语,此刻却与王夫人女儿金锁上的名字重叠。
苏施主可安好?静虚师太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念珠轻叩门框出脆响。苏娘子慌忙用帕子擦去额角冷汗,却闻到帕子上残留的柳秀才墨香。这个总在危难时出现的书生,此刻正在前厅与刘海柱核对当铺账本,他衣袖上的泥点应该是救她时沾上的,可为什么总让她想起丈夫副将沈云舟落马那日的情形?
后巷传来梆子声,苏娘子摸着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玉珏。当票上的日期与小女孩金锁内侧的铭文完全吻合,这种宿命般的巧合让她胃部痉挛。昨夜柳秀才留宿书房时,她分明听见他梦呓莫要推我,那语气像极了丈夫坠马前最后一通家书里的绝望。
夫人,王夫人求见。阿瑶的声音带着颤音。苏娘子转身时,铜镜里映出她间素银簪——那是柳秀才前日送的,说是祖传之物。此刻簪头的并蒂莲正对着供桌上的送子观音,神像的慈悲面容在摇曳烛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王夫人进门时,苏娘子注意到她腰间香囊上的并蒂莲针法。这个与婆婆独门技法如出一辙的纹样,此刻像把利刃剖开记忆:当年丈夫坠马前,书房暗格里确实藏着绣着同样纹样的帕子,而帕角绣着的字,分明是王夫人闺名。
云舟苏娘子脱口而出,惊觉自己竟从未叫过丈夫的字。王夫人手中的玉珏突然碎裂,碎片划破她掌心的刹那,苏娘子看见她掌纹里渗着靛蓝——那是院主私印的颜色,与尼姑指尖的染料一模一样。
更夫在外头高喊天干物燥,苏娘子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笼,突然想起丈夫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莫信沈云舟。当时以为是胡话,此刻却与密室壁画里沈云舟推少女入鼎的画面重叠。她摸到藏在衣襟里的短刀,刀柄缠着柳秀才前日给的绷带,绷带内侧绣着的二字,竟与丈夫坠马时的平安符针法相同。
子时三刻,地下水倒灌进来。苏娘子抱着小女孩浮出水面时,看见柳秀才正在对岸与衙役对峙。他间别着的素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簪头的并蒂莲突然与佛堂壁画里的莲花重合。这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书生,此刻眼神里交织着保护欲与占有欲,让她想起丈夫坠马前看王夫人的眼神。
破晓时分,废墟中传来婴儿啼哭。苏娘子颤抖着抱起襁褓,襁褓里的玉佩与她的玉珏严丝合缝。玉佩内侧刻着沈氏嫡女,而她的婚戒内侧竟也有相同字迹。更夫清理火场时,她听见他们议论残垣断壁间的人名,第一个赫然是苏云舟——那是她从未谋面的小叔子,也是丈夫坠马前最后念叨的名字。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苏婉清单薄的身躯。她踉跄地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街上,身后苏家高耸的朱门紧闭,如同父亲苏擎苍冷硬的心肠,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远不及心中的冰寒与迷茫。她身无分文,仅有的几件饰也留在闺房中,此刻真是孑然一身,狼狈不堪。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前路。
她能去哪里?投靠亲友?父亲在城中权势滔天,谁又敢收留他盛怒之下逐出家门的女儿?
绝望之际,一个名字浮上心头——顾言希,她的表哥。
顾言希是母亲柳芸娘家那边的人,是她的表亲。柳家曾是书香门第,但后来家道中落,人丁稀薄。顾言希父母早逝,他独自一人在城南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书画铺子“墨韵斋”,兼卖些古籍药材,为人温和儒雅,与苏家往来并不密切,但也从未断过联系。母亲柳芸在世时,偶尔会让她送些东西给这位生活清贫却志趣高洁的表侄。
或许…或许他可以暂时收留她几日?
这念头一起,便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苏婉清裹紧了湿透的衣衫,凭着记忆朝城南方向走去。雨势渐小,但她的脚步却愈沉重,被逐出家门的羞辱感和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好不容易来到“墨韵斋”门前,铺子已经打烊,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苏婉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手叩响了门环。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顾言希清俊而略带疑惑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衫,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显然正在夜读。
“请问…”当他借着檐下灯笼的光看清门外狼狈不堪的人时,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布满惊愕,“婉清表妹?!你怎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快进来!”
他连忙侧身将苏婉清让进屋内,触到她冰凉湿透的手臂,眉头紧紧蹙起。
铺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气味,温暖而安宁,与外面湿冷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顾言希迅找来干爽的布巾和一件他自己的干净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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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擦擦,披上,别着凉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并没有立刻追问缘由,这让身心俱疲的苏婉清稍稍安心。
她简单擦拭了雨水,披上还带着皂角清香的宽大外袍,身体才止住了些微颤抖。顾言希又去后间小厨房很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喝下去,驱驱寒。”他将姜汤递给她,这才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温和却认真地看着她,“婉清,生什么事了?苏世伯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听到“苏世伯”三个字,苏婉清捧着温热的碗,眼圈瞬间红了。她咬着唇,强忍泪水,将今日在佛堂的现、父亲的暴怒以及被毫不留情赶出家门的事情,略去了往生窟地图和最隐秘的细节,只含糊地说是现了母亲一件不该存在的旧物(指春药瓶),与父亲生了争执,便被盛怒之下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