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沈知微忽然拦住他,指着山涧上游的地形,“陈默,你算一下,这里的坡度是多少?”陈默赶紧拿出矩尺测量,片刻后说道:“坡度十五度,而且这山涧的水流不急,要是在这里开矿,运矿石下山也方便,还能就近取水淬铁。”
秦老丈却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蹲在一块更大的石头前,敲开后,里面的矿芯更红更密:“这里的矿脉更厚,你看这石头的层理,顺着挖下去,至少能挖半年。”他又掏出个小陶罐,从山涧里舀了点水,把矿石粉末放进去搅匀,待沉淀后,罐底的矿粉竟有厚厚一层,“这矿的纯度高,烧出来的铁不用多炼,就能造弩机。”
柳三娘拿起矿粉看了看,又用指甲捻了捻:“没错,这矿好!我在少府监烧过这么多年铁,一看就知道,用这矿造出来的弩机,错银的时候不容易裂,还能打得更准。”
李墨站在山坡上,望着眼前的矿脉,又看了看身边忙碌的众人——秦老丈在标注矿脉范围,沈知微和陈默在画开采的草图,柳三娘和周铁山在试挖一小块矿坑,苏景明则在一旁记录,盘算着要调多少匠人来开采。夕阳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连汗水都泛着光。
“咱们明天就调人来!”周铁山搓着手,眼里满是干劲,“我让甲坊署的吴令派些匠人来挖矿,再让赵丞去调运工具,不出十天,就能把第一批铁矿运回火坊!”
秦老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先把矿脉的范围画清楚,再搭好棚子,别让雨水把矿脉泡了——好矿要细着护,才能用得久。”
沈知微也凑过来,指着草图:“李监,我们还算了,这里离长安不算远,咱们可以修一条窄路,用牛车运矿,比靠人扛快多了,还能省力气。”
李墨点点头,心里忽然一阵踏实。从最开始的弩机卡壳,到后来的甲片偏差,再到现在的寻找铁矿,每次遇到难题,总有三监的人和他一起扛——少府监的匠心、国子监的学问、军器监的实干,凑在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下山的时候,陈默忽然指着天上的晚霞,笑着说:“你们看,这晚霞像不像咱们烧铁时的火光?”众人抬头望去,天边的晚霞果然红得热烈,像极了军器监锻铁炉里的火焰,也像极了他们找到的铁矿芯。
苏景明望着晚霞,轻声道:“其实找矿和做事一样,都要有人懂行,有人会算,有人肯干,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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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深以为然。他知道,等这批铁矿运回去,军器监的炉火会烧得更旺,安西的将士们也能早日拿到新的神臂弩。而这终南山里的矿脉,不仅是铁矿,更是大唐人拧成一股绳的底气——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大的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几天后,当第一批铁矿石用牛车运进长安,军器监的锻铁炉再次响起叮当声时,李墨、苏景明、沈知微他们又聚在了一起——这次,他们在商量,要把终南山的铁矿场打理好,还要教当地的百姓辨认铁矿,以后就算遇到急事,也不用再愁铁矿不够用了。
终南山的风,带着铁矿的气息,吹向长安,也吹向远方的边疆——那气息里,藏着大唐的安稳,也藏着无数人齐心协力的温度。
蛇窟玄机
军器监的锻铁炉虽未停歇,终南山矿场的气氛却比炉灰更凝重。陈默握着国子监算学馆特制的铜尺,丈量着蛇窝外围的岩层,铜尺上的朱砂刻度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像极了方才被蛇牙划破的指痕。沈知微蹲在一块凸起的铁矿石旁,用炭笔在羊皮纸上勾勒矿脉走向,笔尖却几次被手汗晕开——方才他亲眼看见,一条青鳞蛇从石缝里钻出来,蛇信子擦着他的靴边掠过。
“都别慌!”秦老丈的声音从斜坡上传来,他腰间缠着从少府监库房翻出的雄黄袋,手里还攥着半把晒干的艾草,“《肘后备急方》里说,武都雄黄磨粉撒三遍,再烧羖羊角熏一炷香,蛇虫自退。”他示意周铁山将陶罐里的雄黄粉倒在蛇窝周围,又让柳三娘点燃艾草,浓烟裹着辛辣气息腾起时,石缝里果然传来簌簌的爬行声。
“李监,您看这岩层!”陈默突然指着蛇窝上方的山体,铜尺在岩壁上敲出清脆的响声,“这里的铁矿石层理和咱们先前测的不一样,倾角陡了十五度,而且……”他用炭笔圈出几处泛着铜锈色的斑点,“这些地方有硫磺矿脉,蛇类最爱在硫磺附近筑巢,因为能避寄生虫。”
李墨凑近细看,硫磺矿脉与铁矿层犬牙交错,形成天然的防护带。苏景明从怀中掏出《考工记》残卷,指着其中“金有六齐”的段落:“硫磺能去铁中杂质,咱们若在蛇窝旁开个支洞,既能采到高纯度铁矿石,又能借硫磺气味驱蛇,一举两得。”
柳三娘却摇头:“硫磺烧多了伤肺,咱们得想个两全法。”她从工具囊里取出少府监新制的牛皮风箱,“我在大明宫修丹炉时,见过匠人用陶管引风。若在支洞顶端凿通风口,再用风箱往洞里鼓气,既能吹散硫磺浊气,又能让蛇闻不到人气。”
老冯师傅蹲在地上,用西域羊肝石打磨着一根中空的竹管:“老朽年轻时在岭南采锡矿,遇到瘴气就用竹筒套竹筒,一里地安一个通风口。咱们可以在蛇窝周围插五根这样的竹管,管口糊上浸过雄黄水的麻布,既能透气又能防毒。”
周铁山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去年在河东铁矿,有个老匠人用醋泡过的牛皮蒙在矿洞口,蛇闻到酸味就绕道。咱们可以让苏博士带人去山下村里收醋,再用皮袋盛着挂在竹管上。”
李墨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前日在军器监试弩场,安西都护府的使者曾说:“吐蕃人在边境用牦牛粪熏坑道,咱们的神臂弩在浓烟里准头要差三成。”此刻他灵光一闪,快步走到蛇窝前,用剑尖挑起一块蛇蜕:“蛇蜕上有黏液,遇火会出怪味。咱们何不在支洞口堆些干柴,混着蛇蜕和艾草烧,让浓烟带着蛇类天敌的气味?”
沈知微立刻掏出算筹计算:“若在戌时初刻点火,子时末刻浓烟能漫到蛇窝深处。蛇类夜间活动频繁,这时候驱赶最有效。”他又转向陈默,“你算一下支洞的容积,咱们得保证烟量能覆盖整个区域。”
陈默的手指在算筹间翻飞:“支洞长二十丈,宽三丈,高两丈,需燃烧艾草三十斤、蛇蜕五斤、干柴百斤,再混五斤硫磺。”他抬头看向李墨,“不过硫磺燃烧会产生毒气,咱们得在通风口加装滤烟装置。”
老冯师傅从怀里摸出块羊肝石,在地上画出滤烟槽的结构:“用两层粗麻布夹一层木炭,再铺一层河沙,毒气能滤掉七成。我年轻时在岭南见过仡佬族用这种法子防瘴气。”
当戌时的梆子声从长安方向传来,终南山矿场的浓烟准时腾起。柳三娘握着风箱拉杆,每拉一次都能看见火星顺着陶管钻进支洞;苏景明带着匠人往火堆里添蛇蜕,腥臭气混着艾草香呛得人直流泪;周铁山赤着膊,用浸过醋的牛皮裹住竹筒,防止烟气倒灌。
忽然,石缝里传来簌簌的爬行声,先是一条青鳞蛇窜出,接着是三条、五条……数十条蛇尾相连,顺着斜坡往山下逃去。沈知微举着火把照亮,现蛇群经过硫磺矿脉时,竟主动避开了泛着铜锈色的区域。
“成了!”陈默激动得打翻了算筹,“蛇群往东南方向跑,那里是咱们标记的贫矿区,正好避开主矿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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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望着蛇群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被浓烟熏黑的岩壁,忽然笑道:“这哪是驱蛇?分明是蛇帮咱们探路。东南方向岩层松散,原本就不适合开采,这下省了不少功夫。”
众人正说着,山下传来马蹄声。苏景明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怀里抱着个陶罐:“苏博士!少府监的秦老丈让我送来新配的避毒丸,里面混了雄黄、麝香和艾草灰,能防蛇虫咬伤。”
柳三娘接过陶罐,取出一粒药丸碾碎,用银簪挑起粉末凑近鼻尖:“这气味不对。”她眉头一皱,“麝香是西域贡物,寻常匠人用不起,这里面混了芸香和菖蒲,虽也能驱蛇,但遇水就失效。”她转头看向李墨,“李监,咱们得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李墨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块虎符:“明日一早,你带两个人回长安,去少府监的内库取十斤武都雄黄。再让苏博士去国子监找卢修博士,借他那本《抱朴子》里的辟蛇方。”他又转向周铁山,“你带人在矿场周围挖三道深沟,沟里撒雄黄粉,再灌满醋。”
周铁山挠了挠头:“醋要不少呢,得去山下村里收。”
“我去!”沈知微抢着说道,“我和陈默带着算学馆的学生去,既能收醋,又能沿途测量地形,看看有没有新的矿脉。”
李墨点头同意,又嘱咐道:“多带些铜钱,莫要为难百姓。”
第二日卯时,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终南山矿场时,柳三娘带着雄黄回来了。周铁山指挥匠人在矿场周围挖沟,沈知微和陈默带着学生挨家挨户收醋,苏景明则在支洞口布置滤烟装置。
正午时分,当最后一坛醋倒进雄黄沟时,矿场周围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李墨站在高处俯瞰,只见三道雄黄沟像三条金色的腰带,将矿场紧紧围住。
“李监!”柳三娘的声音从支洞里传来,“您快来看!”
李墨快步走进支洞,只见洞壁上的铁矿石泛着暗红的光泽,比先前开采的矿石成色要好得多。沈知微握着算筹跟进来:“根据岩层走向,这条支洞能延伸到主矿脉的核心区域,预计能采出高纯度铁矿石五百斤。”
陈默也兴奋地补充道:“我和苏博士算了,用这些铁矿石造神臂弩,弩机的韧性能提升两成,射程能增加二十步。”
李墨望着洞壁上的矿石,又看看洞外忙碌的众人,忽然觉得这终南山的蛇窝,竟成了上天赐给大唐的礼物。他转头对柳三娘说:“让匠人们小心开采,每采十斤矿石,就往雄黄沟里添一斤醋。”
柳三娘点头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这是我在少府监的库房找到的,里面装着朱砂和鸡血,是以前营建大明宫时用来镇邪的。咱们可以在矿洞口画上驱蛇符,再杀只公鸡祭山神。”
李墨笑道:“你这主意不错。不过祭山神的公鸡,可得找山下村里最健壮的,莫要亏待了百姓。”
当酉时的钟声响起,终南山矿场的第一车高纯度铁矿石被运出。李墨望着牛车消失在暮色中,忽然想起秦老丈说过的话:“好的铁矿石,用磁石一吸就粘得牢,敲开里面是暗红色。”此刻他手中的矿石,正是这般成色。
他转身看向支洞,只见柳三娘正在洞口画驱蛇符,苏景明在调试滤烟装置,周铁山在指挥匠人加固坑道,沈知微和陈默在计算下一个开采点。暮色中,每个人的身影都被火把拉得很长,像一幅流动的《考工图》。
李墨知道,这只是开始。待安西都护府的神臂弩造好,他还要带着众人去终南山更深的地方,寻找更多的铁矿。而那些在蛇窝里学到的智慧,那些在浓烟中淬炼的默契,终将成为大唐守护边疆的底气。
夜风掠过终南山,带着硫磺和艾草的气息,吹向长安,也吹向远方的安西。在这气息中,李墨仿佛看见神臂弩的箭簇划破夜空,听见吐蕃人惊恐的呼喊,更听见大唐工匠们的锤声与笑声,在天地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