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黑暗是活的,粘稠冰冷,带着经年累月的霉烂、血腥、绝望和死亡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寸皮肤,渗入骨髓。楚明昭不知道自己在这片凝固的墨色里沉浮了多久。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时明时灭,每一次艰难的拉扯回神,都伴随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和右臂深处那片已蔓延至锁骨、如同跗骨之蛆的青黑毒素带来的阴冷麻痹。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牵扯着那片麻木阴冷的区域,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钝痛和细微却无处不在的麻痹感。左锁骨下的虎符胎记黯淡无光,如同风中残烛,【能量储备:o】的刺目红光在识海中疯狂闪烁,如同濒死的警报。【血脉拟态】休眠的倒计时如同悬顶之剑:【时辰】。喉部的平滑感与肩背线条的微妙变化,如同冰冷的宣告,时刻提醒着暴露的临近。
她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触手所及,是冰冷滑腻的地面,身下散着霉味的草垫早已被口中涌出的鲜血浸透,黏腻而冰冷。七窍渗血的刺痛感还在隐隐作,那是强行回溯记忆、对抗玉珏邪念留下的惨烈印记。韩肃狰狞的脸、杨廷安深紫官袍的阴影、紫檀木箱里惊鸿一瞥的虎符金光、寒潭眼……无数染血的碎片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疯狂旋转、碰撞、碎裂又重组。
“碎片……在……寒潭……眼……”
那冰冷沙哑、如同来自幽冥的声音碎片,再次在她濒临溃散的意识边缘响起,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清苦药草混合着冷冽松针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是怀中那枚紧贴心口的香囊!它似乎感应到她意识即将彻底沉沦,那被萧凛寒威“催化”后残留的暖意竟顽强地复苏了一丝,如同黑暗深渊里伸出的一只无形的手,带着熟悉的清冽松针气息,轻轻托住了她即将溃散的意志,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楚明昭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牢狱的腐臭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蜷缩在角落,身体因这剧咳而痛苦地弓起,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右臂深处那片青黑的毒素,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虫豸在啃噬她的骨髓。
喘息稍定,她挣扎着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枚小小的、绣着歪扭折翼玄鸟的旧锦囊。冰凉的锦缎下,那丝微弱却执着的暖意透过皮肤渗入,如同寒夜里唯一的火种。她紧紧攥住它,仿佛攥住了通往真相的唯一钥匙。寒潭眼……虎符碎片……还有那佩戴着同样折翼玄鸟标记出现在西戎使团中的神秘人……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伤痕累累的灵魂。
就在这心神被重重疑云与伤痛占据的刹那——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沉稳冰冷的脚步声,踏碎了天牢甬道深处死一般的寂静,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踏在人心跳的间隙上,精准而冷酷。没有狱卒的粗鄙,没有谢云琅的清雅从容,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属于金属与寒冰的质感,沉重地碾压过污浊的空气。
来了!
楚明昭的心脏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被天敌锁定的冰冷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是萧凛!除了那个被玄冰锁魂的傀儡,没有人能走出这样的步伐!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石壁与地面形成的夹角阴影里,破碎肮脏的驿卒短打裹紧身躯,头死死地低下,散乱沾血的丝遮掩住大半脸颊,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却瞬间冰封所有情绪的眼睛,透过额前缕的缝隙,死死盯住牢门外昏黄光线与黑暗交界之处。
沉重的铁门锁链出刺耳的“哗啦”声,随即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轻响。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昏黄的壁灯光线如同粘稠的脓液,流淌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扭曲的光带。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无声无息地嵌入了那道光与暗的缝隙之中。
玄色常服,在昏暗光线下近乎纯黑,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墨玉腰带束紧腰身,更显身姿如标枪般挺直。他逆光而立,面容完全隐没在深重的阴影里,只有冷硬的下颌线在微弱光线下透出刀削斧凿般的轮廓。一股无形的、源自极北玄冰深渊的森然寒意,随着他的到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囚室。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仿佛肺叶都要被这纯粹的冰冷冻结。
楚明昭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被冻僵的猎物。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寒栗。那并非仅仅是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更高位阶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压制与震慑,来自他体内那口沉睡的“玄棺”!这寒意让她右臂伤口的麻痹感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却带来另一种深入骨髓的、被俯视的恐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萧凛没有立刻进来。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目光——那双空洞死寂、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昏黄与黑暗,无声地扫视着囚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沉沉地、落在了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楚明昭身上。
那目光冰冷、直接、毫无情绪,如同在审视一件死物。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探查。一寸寸,扫过她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颊,扫过她散乱的丝,扫过她裹着破布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肩背,最终,定格在她低垂头颅下、那因重伤和虚弱而显得异常单薄脆弱的颈项线条上。
楚明昭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蜷缩得更紧、逃离这冰冷注视的本能冲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在她颈项处停留的时间,比别处要长那么一丝!没有喉结……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警告!血脉拟态休眠倒计时:时辰分!】系统的警报无声地在她混乱的识海中尖啸。
就在楚明昭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萧凛动了。
他迈步,踏入囚室。
玄色的靴底踩在冰冷污秽的地砖上,没有出丝毫声响,仿佛他整个人都没有重量。随着他的进入,那股源自“玄棺”的森然寒意骤然加剧,囚室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墙壁上甚至隐约凝结出细微的霜花。
他没有走向楚明昭,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这囚室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冰冷的石壁、污秽的草垫、以及……墙角那个散着馊臭味的破木碗。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囚室中央那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楚明昭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抬起右手。那只戴着玄色贴身手套的手,骨节分明,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手腕微动,一件小小的物事从他宽大的袖袍中滑出,被精准地、无声地抛在了楚明昭前方三步之遥的冰冷地砖上。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在死寂的囚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是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是温润细腻的白玉,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微光。瓶塞则是色泽深沉、纹理如血丝般缠绕的玛瑙。瓶身上,用极其精细的刀工,阴刻着一只狴犴兽,獠牙狰狞,怒目圆睁,象征着律法与镇邪——与之前夜枭、乃至杨廷安心腹杨福所持令牌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西域红花膏!
楚明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瓶子!前世在军中,只有将领级别的人物受了极重的刀剑外伤或筋骨损伤,才可能被赏赐一小瓶这价比黄金的疗伤圣药!活血化瘀,续筋接骨,更有极强的压制阴寒毒性的奇效!
他……给她这个?为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警惕瞬间攫住了楚明昭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萧凛那隐于阴影中的脸上。试图从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然而,没有。
萧凛的脸依旧隐在逆光的阴影里,只有冷硬的下颌线透出拒人千里的寒意。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楚明昭脸上,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低沉、冰冷、毫无起伏,清晰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楚参将戍边有功,此药,可镇寒毒,愈筋骨。”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刻意加重了“楚参将”三个字。
参将?他叫她楚参将!
楚明昭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比这囚室的冰冷更甚,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金殿撕衣,当众显露女儿身,纵有虎符伤疤为证,欺君之罪已定!他此刻依旧称呼她“参将”,是嘲讽?是试探?还是……那冰封的躯壳之下,属于“萧凛”的意志在某种规则下的挣扎?
巨大的屈辱和被彻底看穿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血肉。喉咙里堵着浓重的血腥气,强行压着才没有咳出来。她不能示弱!绝不能在这个亲手送她上过刑场的男人面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