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别那边的咳嗽,起初像落在干燥纸页上的碎屑,轻飘飘的,混在他低沉的说话声里,几乎难以察觉。清绾第一次真切地捕捉到,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深夜。
“今天师太又拖堂了……”冬别的声音裹着浓浓的倦意,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是宿舍里其他室友压低的笑闹和鼠标点击声。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清清喉咙,却带出一串短促而压抑的闷咳,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又强行压了回去。“咳…咳嗯……讲得人脑壳疼。”
那几声咳嗽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刻意收敛的短促,像石子投入深潭,只在清绾心湖里激起一圈无声却强烈的涟漪。她正蜷在客厅沙里,抱着膝盖,指尖无意识地在绒布上画着圈。冬别的话还在继续,抱怨着课程的无聊,但清绾的耳朵却像被那几声咳嗽粘住了,后面的话语模糊成一片背景音。
“嗯……”她含糊地应着,心思早已飘远。北方冬天干燥,暖气又烤得厉害,他宿舍里那群半大小子,估计也没人想着开加湿器。她想起他书桌上那个用了很久、边缘有些磕碰的旧马克杯,每次视频都孤零零地立在一堆书本旁,里面不是凉透的白水就是溶咖啡。
电话那端,冬别似乎换了个姿势,布料摩擦声窸窣作响。他又咳了两声,这次更闷,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点沙哑的尾音,很快又被他自己一声短促的“啧”打断,接着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你那边降温没?我看天气预报说……”
清绾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提咳嗽,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她也没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聊起了天气,心尖却像被那几声压抑的咳嗽拧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这咳嗽声像一枚不祥的种子,一旦落地,便在清绾的听觉里生了根,迅蔓延开来。
下一次通话,是在清绾加完班的深夜。她疲惫地窝在床头,眼皮沉重。冬别那边似乎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游戏团战,背景音是室友们兴奋的复盘和键盘的敲打声。
“漂亮!这波团开得……”冬别的声音带着点战斗后的亢奋,语很快。清绾甚至能想象他弓着背、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样子。他正说到关键处,一阵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比上次更急,更密,像一串失控的鼓点,猛烈地撞击着听筒,也撞在清绾的心口上。他不得不停下话语,话筒似乎被他拿远了些,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声变得模糊,却更加揪心。背景里室友的喧闹似乎也静了一瞬,有人模糊地问了句:“冬子,没事吧?”
“没……咳!没事!”冬别的声音强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咳后的喘息,话筒被重新拿近,“呛……呛了一下。刚说到哪了?”
清绾的心悬在半空,她张了张嘴,那句“你咳得很厉害,吃药没?”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听到他强装无事的语气,还有那刻意提高音调掩饰的虚弱,她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让她担心。她太了解他这种近乎倔强的逞强了。
“嗯,你说开团很漂亮。”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仿佛怕惊扰到他脆弱的喉咙,“累了吧?早点休息?”
“嗯……是有点。”冬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咳后的疲惫和沙哑,“你也快睡。”
挂断电话,房间里瞬间沉入一片死寂。清绾却毫无睡意,冬别那阵压抑而剧烈的咳嗽声,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次都让她心口紧缩一次。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光影,心里翻腾着焦虑和无力感。提醒他吃药?他只会说“知道了,小感冒,没事”。叮嘱他多喝水?他那破杯子估计一天都装不满一次温水。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
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清绾猛地坐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她眯了眯眼。指尖毫不犹豫地点开购物软件。搜索栏里,她郑重地输入:“东北椴树蜜纯天然”。页面跳出琳琅满目的商品,她点开销量最高的一家,仔细翻看着详情页,挑剔着色泽、产地、评价里关于纯度的描述。最终选定了一罐标注着“结晶细腻、花香浓郁”的深色玻璃罐装蜜。
手指下滑,下一个目标明确:“马克杯男简约保温”。她耐心地一页页翻看,过滤掉那些花哨或幼稚的款式。直到一只杯子映入眼帘——暖白色的磨砂釉面,造型圆润流畅,像一朵饱满的云。握柄设计得简洁而贴合手型,内壁是温润的奶白色,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舒适。她几乎没有犹豫,点了加入购物车。
付款,填写地址——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都能打出来的大学地址和宿舍号。指尖悬在“确认支付”上方时,她停顿了一瞬。想到冬别拆开包裹时可能皱起的眉头,嘟囔她“乱花钱”、“小题大做”的样子,一丝小小的忐忑冒了出来。但下一秒,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再次在耳边响起,瞬间击溃了所有犹豫。她用力点下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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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她才像卸下了一副重担,长长吁了口气,重新躺回被子里。冰冷的被窝似乎也因这个小小的、秘密的行动而带上了一丝暖意。她抱着手机,想象着那罐琥珀色的蜂蜜和那只云朵般的杯子,穿过千山万水,最终落在他书桌上的样子,终于带着一点心安沉沉睡去。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清绾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一份冗长的报表,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冬别”的名字,还带着小小的视频通话图标。
她立刻拿起手机,调整了一下表情,点下接听。
冬别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依旧是熟悉的宿舍书桌,光线有些昏暗。他穿着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地套在头上,遮住了部分额头,脸色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差,带着一种熬夜后的苍白和憔悴。眼下的青色更深了,嘴唇也有些干裂。但看到清绾,他还是习惯性地扯出一个笑容。
“在忙?”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桌面。
“还好,快弄完了。”清绾仔细看着他的脸,心又揪了起来,“你……感冒还没好?”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
“咳…嗯,快了。”冬别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又带出一两声闷咳,他皱了下眉,很快舒展开,“小意思,扛得住。”他拿起桌角一个深蓝色的塑料杯子,对着镜头晃了晃,“看,水牛附体,吨吨吨。”
清绾的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屏幕角落——他书桌靠墙的那一小块地方。之前视频时,那里要么空着,要么堆着几本书。但现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瓦楞纸箱突兀地立在那里,箱子一角已经被撕开,露出里面暖白色的磨砂质感——正是她寄出的那只云朵杯!旁边,还有一罐深色玻璃瓶,隐约可见里面粘稠的琥珀色液体。
他收到了!清绾的心跳快了一拍。
“喂?卡了?”冬别见她没反应,疑惑地凑近屏幕,那张带着病容却依旧好看的脸在镜头里放大。
“没,没有。”清绾赶紧回神,努力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故作镇定,“看到你桌上的新杯子了?挺好看的。”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冬别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箱子,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复杂,混合着无奈、一点点的责备,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
“你呀……”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是熟悉的“乱花钱”的嗔怪,但尾音却软了下来,“说了不用买,我那杯子还能用。还有这蜂蜜……”他伸手把那个深色玻璃罐拿过来,对着镜头,罐身标签上“长白山椴树蜜”的字样清晰可见,“齁甜的,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清绾看着他明明收到东西很高兴,却还要嘴硬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嘴上却故意说:“哦?不喜欢啊?那退回来好了,我正好缺个杯子泡咖啡。”
“想得美!”冬别立刻把蜂蜜罐往怀里一揽,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护食感,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把罐子放回桌上,“……买都买了,浪费可耻。杯子……还行吧,喝水是比塑料的有点温度。”他拿起那只崭新的云朵杯,指腹无意识地在温润的磨砂杯壁上摩挲了两下。
就在这时,他身后一个室友的大嗓门飘了过来:“你那蜂蜜看着不错啊!给我冲一杯呗?嗓子快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