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会感到……悲伤吗?”承生抚摸着茶盏,看着飘飘荡荡的茶叶好一会儿,才抬眸问道。
罗浮歪头,“悲伤?”
“天人获得无量寿数不过数百年之久,我是第一个长生者,但我的年岁连您的零头都比不上。”承生说,“可大人,就算这样,我们也终将逝去,天人依旧能够死去。但您无论如何,都会永存于世,您,会感到孤单吗?”
罗浮敲了敲杯壁,指甲与玉石碰撞间出清脆的声音,祂反问道:“感到孤单和悲伤,又有什么用呢?仙舟的资源不会因此增长,仙舟人的幸福指数不会因此提高。那这份孤单和悲伤有什么用呢?”
“啊……您是这么看待的吗?”承生愣了愣,表情都呆滞了一会儿。
罗浮只觉得她的表情好玩儿,笑道:“不然你认为呢?孩子,有你们替我等伤春悲秋便足够了。”
承生似乎无话可说了,垂眸思索着什么,而罗浮并没有打扰一个孩童的意思,享受起这难得的闲暇。
最是想到曜青还征战在外,玉阙还在鼓捣祂的穷观阵,朱明依旧苦恼下把兵器的形制,其余舟灵都各自忙活自己时,罗浮更觉得这份闲情舒畅无比。
周围安静了下来,金黄的银杏叶落下,飘落桌上,被舟灵捻起叶梗于指间旋转。
“大人,我想随远征军同去,做随军医士。”承生开口,打断祂无聊戏弄叶子的闲情。
“嗯?”罗浮抬眼,“丹鼎司可离不开你。”
承生却摇头,“没有谁离不开谁,百年来,司内也有人能挑起大梁了。再说,如今舟内伤寒小病都罕见,我在此也无用武之地。还不如去那战场协助军士,减少些许族人的苦痛呢。”
罗浮注视了她一会儿,明白了她不是一时兴起,便道:“那便去吧,我会告知将军。”
“承蒙大人厚爱。”承生笑眯了眼,感激道。
后来,是一位丹士长接过了司鼎承生的日常工作,名叫长桑,是个特年轻的孩子,百岁都不到,但名气可不小,听说十岁出头就开始四处行医,被承生破格提拔上来的。
长桑比起承生要腼腆一点儿,罗浮去和她聊天时,她紧张了半天,说到各类医典才活泼了点儿。
等了段时间,她大概终于明白了舟灵不会吃人,这才真的放开了,说舟灵大人和她想象中真不一样。
罗浮感觉有意思,问她你想象中的舟灵是什么样?
长桑纠结了半天,小声说道:“我以为您就像传闻中那般,特别严肃认真,每句话都带着深意,时时刻刻都在思考仙舟大事……”
罗浮心说她也没猜错呀,所以祂说:“那你以为,我在跟你聊天时脑子里难道没有思考今早的「罗浮」政事吗?”
长桑一下慌了,“那我干扰您了吗?”
“哈哈,”祂被逗笑了,“再来几个人一起聊都不会干扰到的,多进程思考是舟灵的常态。”
长桑对此感到惊奇,罗浮猜想她应该在格物院读过书,那双眼睛里满眼了写着“怎么做到的我想研究下”。
说到底,还是如今仙舟平静太久了,罗浮想,祂们每天都有冗余的力气找孩子聊天了不是吗?
当然,也不用再担心,这一次聊过的孩子下一次找就死掉了。
这几百年,聊天群里个孩子的影像,然后配字“他她居然还活着!”算是每个舟灵的必经之路。
曜青都惊奇了好多遍,军营里祂居然能隔了几十年找到同一个孩子跟祂对弈。
没办法,曾经的短生种精力太过有限,一个孩子能在祂们眼前晃悠二十年以上都已是天赋异禀,常常祂们一转眼,再想起这人,人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大人。”长桑指着桌上已经空盘的茶点,犹豫半天才说道,“可以再来一盘吗?”
“当然可以。”
对啊,罗浮居然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百岁都不到,不止对祂们而言,对其他仙舟人来说也是小屁孩儿一个,甚至还正处在个贪吃甜食的年纪。
他们好像会一直活下去了,跟祂们一样。
罗浮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仙舟人不会死亡,会一直活下去,跟祂们一样了。
祂很难理解这样的概念究竟是什么意思,毕竟很长一段时间来,死亡只意味着每次领袖去世,会跳到祂面前的警示弹窗。
而现在,这样的弹窗不会跳了,至少不会那么频繁,不到几年就跳一个出来?
罗浮轻轻晃着茶杯,对此突然感到一丝恍惚。
新的糕点来了,长桑双眼放光,一口一个,风吹过祂的鬓角,带起桌上散落的银杏叶。祂看着叶子翻了几个身,在它将要掉下桌前,祂把叶子按住压在了茶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