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川县县衙花厅的檀香还萦绕在梁间,却被一声刺耳的脆响劈得粉碎。赵县尊反手将青花茶盏掼在紫檀木案上,茶汁混着碎瓷四溅,其中一片锋利的瓷片扎进他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案上那方血帕上——帕子是周彪的贴身之物,绣着俗气的金元宝纹样,此刻已被半干的血迹浸透,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萧寒江?!”赵县尊咬牙切齿,唾沫星子喷在案上的卷宗上,“哪来的野刀客?敢在芦川县动我的人!周彪是张十甫的人,张十甫是黑风寨的靠山,这层关系他不懂吗?”他来回踱着步子,官靴踩在铺地的青砖上,出焦躁的噔噔声,“这不是杀一个地痞,这是在打张十甫的脸!打黑风寨的脸!”
苏氏端着一碗刚熬好的三七止血汤从偏厅进来,素色裙裾上还沾着药渣。见他掌心淌血却浑然不觉,忙放下药碗上前去握他的手:“老爷快别动,这瓷片扎得深。”她取出随身带的绢帕,小心翼翼地想拔出瓷片,“周彪平日在芦川县鱼肉乡里,上个月还强占了城南张屠户的女儿,百姓早盼着有人收拾他。那萧公子杀他,百姓暗地里都称快呢……”
“你懂个屁!”赵县尊猛地甩开她的手,绢帕落在地上。他指着苏氏,声音因愤怒而颤:“百姓称快?百姓能挡得住黑风寨的刀吗?张十甫在芦川县经营十年,县尉是他的人,驿站驿丞是他的眼线,连城门守卫都按月领他的银子!周彪是他安插在县城的狗,现在狗被宰了,他能善罢甘休?”
他突然凑近苏氏,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声音压得极低:“你忘了十年前,前任王县尊就是因为查黑风寨的案子,被张十甫栽赃通匪,最后在牢里‘畏罪自尽’?他的妻儿现在还在街头乞讨!我要是保不住张十甫的人,下一个就是我!”
苏氏的手猛地一颤,药碗“当啷”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泼了一地,混着瓷片碎渣,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苦涩的药味。她脸色白,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十年前那场惨案她当然记得,王县尊的小女儿当年才五岁,如今听说在西市“庆福楼”当杂役,日子过得猪狗不如。
就在这时,花厅外传来一阵轻响,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婆子探头进来,是苏府的老仆刘妈。她见厅内狼藉,缩了缩脖子:“老爷,庆福楼的庆娘求见,说有急事禀报。”
“什么庆娘?不见!”赵县尊烦躁地挥手,“现在谁来都不见!”
“老爷还是见见吧。”刘妈嗫嚅道,“那庆娘说……说昨夜周彪被杀时,她在巷口见着一个生面孔,像是……像是前几日来县里寻亲的陈先生。”
“陈先生?”赵县尊一愣,随即皱眉,“哪个陈先生?”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青布围裙的妇人已掀帘而入,正是庆福楼的老板娘庆娘。她脸上还带着灶台的烟火气,手里攥着块油渍的抹布,见了赵县尊便福了福身:“县尊老爷莫怪,小妇人实在是不敢隐瞒。昨夜三更,我收完摊子回家,路过醉仙楼那条巷,见着个穿灰布长衫的汉子在巷口站着,身形挺拔,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闪着寒光。那汉子我认得,前几日来我店里吃饭,说自己叫陈默,来芦川县寻他失散的妻子。”
赵县尊心头一紧:“陈默?他寻妻为何会出现在周彪被杀的巷口?”
庆娘擦了擦手上的油:“小妇人也说不清,但那陈默看着不像普通人,吃饭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结账时掉了个碎银子,弯腰捡的时候,我瞧见他后腰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刀。而且……”她压低声音,“今早我去西市买菜,见着张十甫的手下在打听这个陈默,还拿着画像问来问去。”
“画像?”赵县尊脸色更沉,“张十甫动作这么快?”
苏氏突然开口:“老爷,前几日确实有个叫陈默的汉子来县衙登过记,说妻子叫李静姝,是长安来的,上月在芦川县附近失踪。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一个长安女子怎么会跑到这小地方来……”
“李静姝?”赵县尊喃喃道,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那个带着一支商队来芦川县,后来商队被劫、人失踪的女子?那支商队据说还带着长安贵戚的信物,当时张十甫的人就盯过他们!”
花厅内陷入沉默,只有庆娘紧张的喘息声。就在这时,偏厅的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女子缓步走出,正是林夏。她本是县衙聘来整理文书的幕僚,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却脸色凝重:“县尊,方才我在偏厅整理旧档,现上月被劫的商队文书里,有一封密信,收件人是……长公主李静姝。”
“长公主?!”赵县尊惊得后退一步,差点绊倒案前的凳腿,“你说那失踪的李静姝是长公主?”
林夏点头,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递过来:“信上没写具体事,但提到了‘黑风寨私藏前朝兵器’,还说要‘借芦川县之便查探’。恐怕……长公主失踪,不是意外,是张十甫怕她查出秘密,故意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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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陈默……”苏氏脸色煞白,“他寻的是长公主?他是长公主的人?”
庆娘突然拍了下大腿:“我说呢!前几日陈默来店里,总打听黑风寨的事,还问周彪常去哪些地方!昨夜他在巷口,怕是早就盯上了周彪!”
赵县尊瘫坐在太师椅上,掌心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与地上的药汁混在一起。他看着案上的血帕,又看着林夏递来的密信,只觉得头皮麻——杀周彪的萧寒江还没找到,又冒出来一个寻长公主的陈默,而这一切都指向黑风寨的张十甫。
“完了……”赵县尊喃喃道,“这下不仅张十甫要杀我,要是长公主真在芦川县出事,长安那边追责下来,我十条命都不够赔……”
花厅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窗棂,带着秋日的凉意。庆娘攥着抹布的手越收越紧,林夏望着窗外的眼神晦暗不明,而屏风后的阴影里,一道灰布身影悄然隐去——正是陈默。他刚才躲在暗处,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指尖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眼神锐利如鹰。
原来静姝是为了查黑风寨的秘密才失踪,原来周彪只是张十甫的爪牙,原来这芦川县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他摸了摸怀中那枚从周彪尸身上悄悄取下的狼牙令牌,令牌上刻着的黑风寨记号在掌心烫。
今夜,看来得去会会那个张十甫了。
夜探黑风寨
夜色如墨,将黑风寨的山影晕成一团沉沉的剪影。陈默贴着山道旁的灌木丛潜行,灰布长衫早被露水打湿,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每一步都踩在石缝与枯草的间隙里,连虫豸的鸣声都未被惊扰。
山腰处的寨门挂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火光下,四个袒着臂膀的喽啰正围着石桌赌钱,腰间的弯刀悬在鞘外,反射着冷光。陈默指尖夹着那枚狼牙令牌,待一个喽啰起身解手时,突然从树后闪出,左手扣住对方的咽喉,右手将令牌按在他眼前。
“自己人。”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张头领在主寨?”
那喽啰被扼得喘不过气,瞥见令牌上的黑风记号,瞳孔骤缩,忙点头如捣蒜。陈默松开手,对方捂着脖子咳嗽两声,指了指山顶:“头……头领在主寨议事,刚传了话,今晚戒严,不让闲杂人靠近。”
陈默没再多问,手腕一翻,掌刀劈在喽啰后颈。对方软倒在地的瞬间,他已抄起对方的弯刀,矮身混入山道旁的阴影,朝着主寨方向摸去。
主寨是座夯土砌的大院,院墙高三丈,墙头插着削尖的竹桩。陈默绕到西侧的排水口,那里的铁栅早已锈出缺口——方才在县衙听庆娘说过,黑风寨的喽啰常从这里偷运私酒,倒给山下的酒馆。他缩起身子钻进去,刚落地,就听见院中的说话声。
“……那陈默还没找到?”是张十甫的声音,粗哑如破锣,“一个外来的寻妻汉,竟能杀了周彪?你们都是吃干饭的!”
“头领息怒!”一个尖细的声音应道,“弟兄们已经把县城翻遍了,连庆福楼都搜了三遍,那陈默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对了,赵县尊那边刚才派人来报,说……说查到那失踪的李静姝,是长安来的长公主。”
“长公主?”张十甫的声音顿了顿,随即爆出一阵狂笑,“好!好得很!老子绑的竟是个金枝玉叶!等把前朝兵器运到北边,再把这公主献给北狄可汗,不愁换不来千军万马!”
陈默的指尖猛地攥紧刀柄,指节泛白。原来静姝不仅被囚禁,还要被当作筹码送给北狄——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继续听下去。
“可是头领,”又一个声音响起,“那萧寒江还在暗处,昨夜杀了周彪,今日又在山下伤了咱们两个弟兄,会不会是冲着长公主来的?”
“管他是谁!”张十甫的声音沉了下来,“三日后卯时,准时运兵器下山,顺便把那公主从后山石窟带出来。在此之前,谁要是走漏了风声,老子扒了他的皮!”
后山石窟?陈默在心里记下这个位置,正准备悄悄退走,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喽啰的呼喊:“有人闯寨!西边现了弟兄的尸体!”
张十甫猛地拍案:“不好!是陈默!给老子追!抓活的!”
陈默心知不能久留,转身就往排水口跑。刚钻出铁栅,就见三个喽啰举着火把追了过来,弯刀在火光下劈出亮闪闪的弧线。他侧身避开,手中弯刀顺势划过,一个喽啰的手腕顿时鲜血淋漓,惨叫着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喽啰见状,对视一眼,同时挥刀扑来。陈默脚步一错,借着地形绕到他们身后,掌刀分别劈在两人后颈——不过片刻,三个喽啰便都没了声息。
他不敢耽搁,迅隐入山林。山风掠过树梢,带着兵器的腥气,陈默摸了摸怀中的狼牙令牌,眼神愈坚定。
三日后卯时,运兵器,带静姝——他不仅要救回静姝,还要让张十甫和黑风寨的这群匪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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