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府衙坐落在城北,占地颇广,朱漆大门,石狮镇守,自有一股官家威仪。不过从侧门进入后,看到的更多是日常运作的琐碎与陈旧。
张管事领着沈清辞和另外几个新招的仆役,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位于衙门西南角的一处偏院。这里是下人们居住和活动的地方,院子里晾晒着一些衣物,几个粗使婆子正坐在井边一边洗衣一边闲话,看到张管事带来新人,都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赵婆子!”张管事喊了一声。
一个穿着干净灰色布衣、头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妇人应声从一间厢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账本。
“张管事。”赵婆子微微躬身,目光扫过沈清辞等人,带着惯有的挑剔。
“这几个是新来的,你自去安排。规矩你都懂,好生教着,别出了岔子。”张管事吩咐道,随即又指了指沈清辞,“这个姓沈的丫头,识些字,暂时安排在文书房帮衬,顶刘秀才的缺。你带她过去,跟王主事说一声。”
赵婆子闻言,多看了沈清辞两眼,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只是点头应下:“是,老身明白。”
张管事闻此便放了心,带着家丁匆匆离开了,他显然还有不少事务要忙。
赵婆子打走了其他仆役,这才对沈清辞道:“跟我来吧。”
沈清辞默不作声地跟上。
文书房在二进院东侧的一间厢房里,比起下人们住的偏院要清净许多。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堆满了卷宗账册,空气里弥漫着墨汁和陈旧纸张的味道。一个穿着半旧青色长衫、戴着方巾、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文人正伏在案上,皱着眉头拨弄算盘,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些的书吏在抄写文书。
“王主事。”赵婆子出声招呼。
那中年文人,王主事,抬起头,露出一张带着倦容、眉心有深深川字纹的脸。他看到赵婆子身后的沈清辞,愣了一下:“赵嬷嬷,这是?”
“张管事新招来的文书,姓沈,识文断字,说是顶刘秀才的缺,先试用几天。”赵婆子言简意赅地说明。
“女的?”王主事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和为难,“赵嬷嬷,文书房的活儿繁杂,核对账目、抄录公文、整理卷宗,可不是光识几个字就行的。刘秀才那一摊子事儿……”
“这是张管事的安排。”赵婆子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人我带来了,若无事我便离开了”。
王主事看着赵婆子离开的背影,又看看站在门口,身形单薄、面容稚嫩的沈清辞,不由得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你……以前做过文书活儿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家中原是开蒙塾的,帮父亲整理过书册,也看过些账本。”沈清辞依旧用之前的说辞,语气平静。
王主事显然不信。蒙塾先生的女儿,能见过多少世面?但张管事塞来的人,他也不好直接赶走。
“罢了。”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堆满灰尘的空桌子,“你先在那儿坐着,把那些积压的旧粮税册子整理一下,按州县、年份归类。字总会写吧?用馆阁体,要工整。”
他指的那堆册子,怕是有半人高,布满灰尘,显然是没人愿意处理的陈年旧账。这既是刁难,也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是,主事。”沈清辞没有任何异议,走到那张桌子前,挽起袖子,便开始动手清理。她动手能力极强,清理灰尘、整理册子对她而言毫无难度。更重要的是,她神识强大,记忆力、理解力远常人,手指也异常灵活。
她一边整理,一边飞快地翻阅这些粮税册子。上面记录着信阳府下辖各县往年的田亩、税赋、人口等数据。数据枯燥,但透过这些数字,却能窥见许多东西。
某个县连续几年税赋激增,而人口却锐减;某个地方的田亩数多年不变,与地理情况明显不符;某些年份的账目笔迹、格式存在细微的差异……
她不动声色,将这些疑点记在心里。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分门别类,誊写标签,字迹工整清秀,标准的馆阁体,甚至比那位年轻书吏写得还要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