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行船整艘船出奇安静
船近三门的晌午,长孙青璟听到船主与乐班班主的交谈,昼夜不停歇的琵琶箜篌声一时消散了。
僧侣们原先零散自发的的午课突然变成了与早晚时一样的统一诵经。
船速明显地减慢了,有船工开向客人们呼号祭祀开始,留在房中静待即可,不要饮酒娱乐,以免冲撞禹王。
年轻的船工们将香案丶香炉丶酒丶盐丶肉脯丶纸马陆续搬上船头。
舵师与船主亲自主持祭祀,大家虔诚地向着案上的陶土大禹像跪拜,高声向空中念着粗浅的祷词:“禹王开恩,佑我船行;三门闯过,风平浪静。”
然後,船工们开始焚烧纸马,向河中投掷铜钱和米粟。
从未经过砥柱山的船客好奇地探身,暗中观察这种古老的祈福仪式,觉得既滑稽又粗鄙。
当船慢慢来到人门前方时,初次看到砥柱山的船客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山形嵯峨如剑指苍昊,仰望层嶂蔽日,俯瞰恶浪吞舟。
船客们口中说辞也不禁与“粗鄙”的船工们一致起来。
“禹王佑我。”
“阿弥陀佛。”
楼船缓缓地驶入最宽处不过二十步的两道岩壁之间。
两岸岩骨嶙峋,色赭如锈铁斑斑;石棱狞厉,苔斑若龙鳞片片。
船工们将桅杆底座上的引绳慢慢向船舷下方放出,两岸栈道上的纤夫用长竿勾取引绳,与主纤绳连接。主纤绳又在距离船身六七步处分作十几股纤绳,交由两边各十几位纤夫牵引。
只听得一声锣响,分隔在两岸栈道上的纤夫们缓缓拖曳着楼船在暗礁险滩之间挪动。
纤夫们随着栈道的上升几乎贴着离地十步的悬崖而行,两侧的船舷在纤头的号角与旗语指挥下,擦着嶂壁在这四里长的绝境中求生。
整艘船出奇地安静。
一个三四岁的陌生女孩儿蹦跳着跑上上层楼阁,外面的船舷贴崖壁而行的险境似乎与她全无关系。
相比勋贵家同龄女孩,比如长孙纫佩,这个女孩更矮小瘦弱些,皮肤和头发因为过多暴露在户外而发黄。
难得的是苦难没有夺走她好奇的双眼与探险的勇气。在并不平稳的船面上跌倒了就扑扑尘土站起来,然後在三层楼阁的每个舱室前东张西望一下。
阿彩正准备把这女孩赶去楼下时,长孙青璟注意到了孩子身上的斩衰,心生怜悯,便招呼她进入自己舱室。
小女孩倒也不怯场,道了声谢,便接过蝈娘递来的一盘子果脯狠狠咀嚼了起来。蝈娘问她父母姓甚名谁,她居然一脸困惑,言辞含糊。
“蝈娘,不要为难孩子了。她穿着斩衰,神志好像还没有从亲人的丧事中恢复过来。船又晃得人恶心。”长孙青璟想起了自己八岁丧父的情景,太息道,“可能她还不知道经历了什麽,你去楼下打听一下她家人,来去小心颠簸。”
阿彩发现小女孩手指黝黑,忍不住为她擦拭干净。
“慢点吃,小心噎到。”阿彩微笑着抚摸这孩子蓬乱的头顶,拔下自己头上银梳为她梳理毛躁打结的头发。
“用我的香泽和面脂吧。”长孙青璟想起邙阪道上那些急于将婴儿卖给贵妇人的饥民,想起未死之时已经为自己挂起招魂幡的母子,满腔愧疚化成急迫的补偿之心,便将女孩子抱到自己身边。
阿彩会意,将鱼洗盛满温水。长孙青璟亲自为孩子梳洗,在她枯发上涂抹香泽,又用面脂将她肌肤皴裂处一一填补。
这个孩子,有种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孩所没有的察言观色或者刻意逢迎的特质。
长孙青璟与阿彩主仆为这孩子梳洗干净後,她急于为陌生的丶充满善意的女主人倒上饮子致谢。
大概在孩子心中,被施舍一碗粥与几个果脯是没有什麽区别的,她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从来没有人像母亲一样把她拾掇得干净体面。艰难的人生中偶尔透进了一丝光,孱弱的灵魂便奋力地攫住了它。
蝈娘干脆利落的脚步声传来。
“我叫穗儿。”小女孩蘸水在地板画了个形似麦穗的物件,“娘子,穗儿想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