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看见一队登云轿从城门外走近。
登云轿如同一座移动的房舍,其下有百人相抬,如此巍峨精巧的建筑,由庞大的人力撑起,堪称巧夺天工。
和大晋比起来,南雪国落后不知多少,他们只有亘古不变的冰雪和寒冷刺骨的川流,怪不得大晋人毫不掩盖对他们的鄙夷。
萧云翎定定的望着这一切。
而就在这一刻,登云轿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
萧云翎的目光如利剑一般落过去,正看见窗内站着的一位文雅男子。
此人眉目秀丽,身量单薄,身穿一套淡金色上绣金丝翠竹纹,头顶金樽暖玉冠,只一眼看去,便绝富丽堂皇。
而萧云翎在瞧见对方的一瞬间,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高台云楼,金尊玉冠,身穿金色长衫——新帝季明山。
传闻中新帝貌若好女,文采翩然,年不及弱冠,尊号文康帝。
同时,也是他妹妹要嫁的人。
他千娇百宠的妹妹,就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成为对方后宫之中的一员,为其诞下子嗣,一生再也见不到故国雪。
虽说只是第一次见面,甚至不算见面,但萧云翎已经恨上了他,萧云翎将对方的脸死死的烙印在了眼眸之中。
而站在窗内的文康帝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晃着她的萝卜,第一次以“皇帝”的角度来俯瞰一切,她惊觉她的皇城如此繁华,她的民众如此爱戴她,她欢喜的望着一切,像是一个小女孩在看着一个巨大的玩具。
她第一次体会到,玩具的妙处。
这种新奇的体验围着她,绕着她,让她难以忘怀,她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人正隔着车帘看着她。
登云轿宽大,为了迎轿入城,两面城门必须完全打开,所有人都像是渺小的蚂蚁一样,匍匐着,恭送登云轿入城。
待到登云轿彻底消失在众人目光中之后,众人才缓慢起身。
众人起身时,马车上的帘子也缓缓拉拢,避免被人发现马车中有人。
方才寂静的城门口渐渐恢复人音,但话题却不再说今日市价或坊间新闻,而是讨论方才见到的登云轿与英勇的侍卫。
皇族这两个字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飘在云端上、金光闪闪的,从不下凡尘,今日天仙降临,叫生活在山脚下面的普通人得见云中天颜,便成了他们的一大谈资,待到他们老去临死的那一天,也要念叨一句:“我曾见过皇帝。”
见过皇帝哎!真是好命啊。
那些熙熙攘攘的动静顺着窗帘飘入车内,经久不散。
——
萧云翎坐在昏暗逼仄的商队马车内,静静地听着外面这群人言谈。
他也是皇帝,但他的皇帝和大晋的皇帝却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因为南雪国是大晋的附属国,所以他这个皇帝,在大晋皇帝面前也短一截。
这群人越是吹捧大晋的皇帝,萧云翎越是不高兴。
因他低人一等不高兴,因南雪国低人一等不高兴,上一代的无能君主造成了这一代的无能君主,他思及至此,又去怨恨南雪国的朝臣。
萧云翎登基三载,做梦都想反击大晋,但南雪国的朝臣早在上一代就被打软了骨头,群臣激愤,不肯出兵,一直让萧云翎心口窝火。
他越想越恼,眉头紧紧蹙着,正是此时,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隐隐还有人喊什么“文康帝”。
对于萧云翎来说,“文康帝”这三个字就像是带刺儿的利箭一样,“蹭”的一下刺进了他的心中。
这种感觉让萧云翎很不爽,文康帝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可他却被这个人牵动心神,让他天然就低了文康帝一头。
但他又不得不去看。
萧云翎又一次掀开了那面该死的帘子,这一回,他看见的不是富丽堂皇的登云轿,而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
乞丐似乎想进城,被官兵拦住后,高喊着什么“朕乃文康帝”之类的话,叫一旁的路人听得发笑。
“见了一次皇帝,就以为自己是皇帝咯?”路人挑着扁担路过,讥笑着说道:“疯子。”
冒充皇帝可是大罪,喊一句都是要被杀头的。
守门的官兵看他是个疯子,就没跟他计较,只是一脚将人蹬开。
官兵脚上的靴子是精铁所铸,再加上有点怕疯子惹事儿,所以下脚颇重,这疯子一脚被踹飞出去,正好“咣当”一声,撞在了萧云翎的马车上。
这么大个人飞过来,整个马车都被撞晃了一瞬,萧云翎下意识往下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对方向后昂着一张脸。
这张脸的轮廓眉眼都熟悉极了,熟悉到好像刚才就深深地烙印在眼眸中一样。
萧云翎心头一跳。
而一旁扮成商贩的手下冲过来就要将这乞儿拖起来扔掉——他们家云公子最是厌烦这些有手有脚却只肯乞讨的废物东西,若是惹了云公子不快可是大事!
但手下才刚将乞儿拖起来,就听见马车窗内的云公子突然道:“等等,他在说什么?”
手下忙将脑袋凑到乞儿旁边来听,又问:“你说什么?”
乞儿身上一股恶臭,泥泞尘土草屑沾满全身,更要命的是,这乞儿身上还有很多伤痕,像是摔的,都红肿化脓,浑身发起了高热。
手下听了一会儿后,抬起头道:“云公子,他烧了,说的话稀里糊涂的,就一直说[朕是文康帝],[朕要回去],还说要[烟]什么东西,但是属下没听清,其余的也都说不出,瞧着意识模糊了。”
其实手下觉得这就是个疯子,一个小乞儿,怎么可能是文康帝呢?文康帝刚才分明在登云轿上随着车走过去,也不知道云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