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拿眼乱觑。
若非有女官宣笺表跪,程芙都不知皇后本人有没有待在宝座上。
不过很快她便听见了皇后的声音,不急不缓,沉而稳。
“平身。”皇后道。
女官大声唱道:“皇后赐平身。”
以吏目为班首的众人立即谢恩,三俯伏叩头再起,再接一立拜,方算觐见礼成。
在这铺满金砖的英华殿一隅,程芙初次感受到了皇权无声无息的压迫感。
入得太医署方知医女与男医员不同,无需每日上衙下衙,她们依然待在家中,但非休沐之日不得随意远行,须得保证贵人随传随到。
如若贵人身体不适,医女则可能要入宫陪侍,官方的说法叫值宿。值宿多久没有明文规定,全凭贵人意愿,但不会太离谱。
曾经一宿宿半年的例子也是因贵人患了绝症。
然而宫里没有这么多倒霉的贵人,于是长住的例子不多,可以忽略。
这使得距离皇城较远的医女十分不便,因此户部拨款,供其租赁房屋。
双槐胡同距离皇城不远不近,省去了租赁的麻烦,可若遇上急事也多有不便,于是柳余琴和刘氏商量了长期租车。
家里总要有辆车的,去安国公府,去皇城,去任何地方,都再便利不过。
刘氏家里共有两辆车,其中一辆骡车放着也是浪费,倒真不如租出去,刘氏没用考虑太久便以低于市价的价格签了契书,车夫的月钱则由柳家另外给。
九月十五,太医署开例会,众医女便在这日聚集公署。
吏目站在堂上哇啦哇啦说了一堆的话,口沫横飞,末了才说到重点,沉声警告这批新来的医员:“太医署往来出入大多为男子,才叫你们常在家中待值,可不是真叫你们躺在家里无所事事。”
他拍一拍手中的《医宗金鉴》,“每年三次考核,连续三次不过者立即叉出太医署。”
众女医脖子一缩,面上浮出惶惶之色,皆老老实实回:“记住了。”
“柳余琴是哪位?”吏目扫了众人一眼,寻找今年医考魁首。
柳余琴上前福了福身:“回大人,是民妇。”
吏目愣了下,遂点点头:“安国公夫人对你赞誉有加,说你擅长调理月事,秋嫔娘娘点名了要见你。”
数道视线瞬间齐刷刷看向了柳余琴,有惊讶,有暗嫉,有探究,还有狂喜。
程芙狂喜地看向姨母,小小医员,能见到才人美人已是不错,而姨母上来就被一宫之主秋嫔娘娘点名召见,可见医术是有多被认可。
柳余琴瞄了她一眼,微微笑,而后谢过吏目,又谢了秋嫔和安国公夫人,对着空气谢了一通,这才随吏目入宫去。
临行前,她叮嘱程芙:“你先回家吃饭去,不用等我,忙完了我自会雇车回去。”
程芙点点头,小声道:“今日米嫂子卤猪头肉吃,可香了,我让她给您烙饼卷着吃。”
柳余琴偏爱面食,程芙则爱吃米,娘俩经常各吃各的,不过柳余琴更愿意迁就阿芙。
二人简单说了两句,各自忙去了。
惦记家里卤肉的程芙,甫一听得“散了”,立即戴上帷帽,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太医署。
路上不时有男子侧目而视,不过他们还算自持,没什么恶意。
其他医女虽对程芙充满了好奇,可也没有上赶着认识的必要。
程芙也没有刻意亲近旁人,主要是亲近了必然就要时时聊天,聊天内容多是家常,一来二去别人就会知道她许多底细。
而她……恰恰是个浑身没啥好底细的人。
因此习惯了独来独往。
原来她也是自卑的,只是越自卑越努力,还不肯认输。
“阿芙。”有人唤她。
好些日子没出现的人,站在东南角的甬道附近,凝目望定她。
他身穿公服,腰佩绣春刀,应是在去宫里当值或返回的路上。不过四十余日没见,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从前血气充足的漂亮脸蛋苍白得似乎要透明了。
“……”程芙心底讶然,面上恭敬有礼,朝他福一福身道,“凌大人。”
客气又生疏,带着丝谨慎,挑不出错的好姑娘。
她以前也这样待他,他不屑;她主动示好,他觉得麻烦,可现在,他有些害怕。
凌云笑了笑,主动走过来,“你还好吗?”
程芙微慌,自是知他问得什么,那日被崔令瞻“抓-奸”,回去有没有被崔令瞻殴打……
凌云在问话时已略有感觉,毅王没有伤害这个姑娘,否则她的眼睛不会如此亮晶晶,走路不会轻盈地垫着脚儿,就差哼一首小曲。
“没事,我没事。”程芙略有局促,警惕环顾周遭,慢慢想起了崔令瞻,也慢慢看清了凌云。
前者甜言蜜语哄着她,甚至许以王妃之位,实则偷偷相亲,马上与国公府的嫡女定亲;后者——面前这个人眠花宿柳,脂粉债无数,且对她存着若有若无的念头。
程芙:“不过上次的事实在过于惊险,我侥幸逃过一劫,下次恐没那般幸运,咱俩还是小心些,莫要大庭广众之下逗留了。”
有理有据,说完只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走。
“跑什么?你这样才显得好似真的有了首尾。”凌云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