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天还没大亮,张家沟的小院里就点起了灯。林婉娘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煮着鸡蛋,灶膛的火光映着她紧张又期待的脸。
张铁柱蹲在门槛上,一遍遍检查手里的扁担——两头挑着行李,一头是被褥衣裳,一头是书箱干粮。
张远志站在堂屋中间,身上是昨晚才上身的新衣裳。靛青色的棉布长衫,略大了些,袖口挽着一道,但浆洗得挺括,衬得少年身形笔直。他不停地摸着衣裳下摆,又去摸桌上那套崭新的笔墨纸砚,指尖微微颤。
院外传来车轱辘声。
凌初瑶来了。她没坐板车,而是租了辆带篷的驴车,车前挂着盏风灯,在朦胧的晨光里晃晃悠悠。
“姐!”张远志眼睛一亮,迎出去。
凌初瑶跳下车,先跟父母打了招呼,目光落在弟弟身上,上下打量一圈,点点头:“衣裳合身。鞋呢?我看看。”
张远志抬起脚。新做的布鞋,千层底,纳得密实。
“走两步。”
少年在院子里走了个来回,步子有点僵,但鞋跟脚。
“还行。”凌初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递给林婉娘,“娘,这是远志第一个月的饭钱和零用。学堂包一顿午饭,早晚得自己解决。镇上物价高,别省着。”
林婉娘接过布袋,沉甸甸的,不止铜钱,还有碎银。她眼眶一热:“初瑶,这太多了……”
“该花的得花。”凌初瑶转向张铁柱,“爹,行李都齐了?”
“齐了齐了。”张铁柱把扁担扛上肩,“被褥、换洗衣裳、干粮、水囊……哦对了,还有你上次给的膏药,孩子娘怕他夜里着凉肚子疼,也塞进去了。”
凌初瑶失笑:“学堂有先生管着,不是去野营。”话虽这么说,却没让拿出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
该出了。
林婉娘把煮好的鸡蛋塞进儿子手里,又往他怀里塞了个小布包:“里头是炒花生,饿的时候垫垫。”
张铁柱把行李搬上车,拍了拍儿子的肩,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憋出一句:“听先生的话。”
驴车吱呀呀上路了。
林婉娘追到村口,一直看着车影消失在晨雾里,才抹着眼睛回去。
车上,张远志抱着书箱,眼睛一直望着前方。路边的树、田、房屋,都和平日不一样了,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紧张?”凌初瑶问。
“有点。”张远志老实说,“姐,学堂里的先生……凶吗?”
“分人。”凌初瑶说,“但只要你认真学,守规矩,先生不会为难你。”
她顿了顿:“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
“我知道。”张远志握紧拳头,“不惹事,也不怕事。”
凌初瑶笑了。这孩子,把她上次教大宝二宝的话记心里了。
镇子渐渐近了。青灰色的城墙,挑着早点的铺子,牵着牲口赶早市的农人……比村里热闹得多。
学堂在镇西,挨着文庙。青砖灰瓦的院子,门前两棵老槐树,枝桠还没冒新芽,但已有几个穿长衫的学子在树下晨读了。
驴车在学堂门口停下。
凌初瑶先下车,理了理衣襟。她今天特意穿了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头梳得整齐,只簪了根素银簪子。不张扬,但干净利落,自有一股气度。
门房是个花白头的老头,见有生人来,上前询问。
“劳烦通传,清河村凌氏,送幼弟张远志前来入学。”凌初瑶递上名帖——是她前几日托孙娘子找关系弄的引荐信。
门房看了眼名帖,又打量她一番,态度恭敬了些:“请稍候。”
不多时,一个四十来岁、穿着深蓝直裰的中年人迎出来。面白无须,眉眼严肃,是学堂的周夫子。
“凌乡人?”周夫子拱手,“有失远迎。”
“周夫子客气。”凌初瑶还礼,“今日送幼弟入学,叨扰了。”
周夫子目光落在张远志身上。少年有些紧张,但努力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行礼:“学生张远志,见过夫子。”
“多大年纪?可曾开蒙?”
“十岁。在家跟爹认过些字,会背《三字经》《百家姓》,粗通算术。”
周夫子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家常,何处人,父母作何营生。张远志一一答了,口齿清楚,不卑不亢。
“进来吧。”周夫子转身引路。
学堂不大,三间正屋是讲堂,两侧厢房是学子宿处。院子里干净,墙角种着几丛青竹。正是晨课时间,讲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是《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