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投壶开始,每人四矢。
谢琅第一个出场,她甚至没怎么瞄准,手腕一抖,四支羽箭如连珠箭,悉数入壶。
一片叫好声。
林昭跟上,姿态比谢琅更潇洒,同样四矢全中。
其余人,无论是郎君还是小娘子,也都滴水不漏。
毕竟是世家聚会,这点基本功还是有的。一时间,庭院里只听得见羽箭破空和入壶的清脆声响,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训练有素的表演,而不是比赛。
终于,轮到了三郎君。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上百道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齐刷刷地刺向轮椅上那个安静的身影。
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加掩饰的恶意,更有藏在关切下的幸灾乐祸。
我站在他身后,手心开始冒汗。
三郎君却仿佛毫无所觉。他从矢筒里取出一支箭,手指握着箭羽的姿态,不像投壶,倒像是在拈起一枚棋子。
他没看壶,也没看前方,只是随意抬手,将箭掷了出去。
动作平淡到乏味,像孩童扔石子。
那支箭划过一道毫无美感的弧线,“嗒”的一声,落入了壶中。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轨迹,一样的结果。
四矢,全中。
庭院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热烈”的掌声。
我看得分明,长者席上,一位之前对三郎君诗才赞不绝口的宿儒,明显松了口气,抚着胡须欣慰点头。他身旁的一位夫人甚至低声对旁人说:“到底是崔氏的郎君,没在人前失了体面。”
他们很高兴,因为三郎君没出丑。
他们又很失望,因为这一手,实在太平庸了。
一个能写出那惊才绝艳的诗,弹出那样一让人久久回味之曲的人,投壶的本事,仅仅是“不会丢人”的程度。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从一个高深莫测的威胁,变回了一个他们认知中“有点才华的残疾人”。
威胁感,解除了。
我心底冷笑。一群蠢货,他要的就是你们的轻视。
然而,有人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诸位郎君娘子技艺皆是如此精湛,平平常常地投,实在难分高下。”
王婉仪莲步轻移,走到庭院中央,笑意比方才更甜。
她环视一圈,声音清亮:“婉仪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在中间置一扇屏风,‘盲投’如何?如此,方能真正考验诸位的本事,而非仅仅是眼力。”
“盲投?”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哗然,随即爆出兴奋的议论。
这可比刚才的表演有看头多了!
主桌上的长辈们皱了皱眉,却也没阻止。
小辈们玩乐,只要不出格,他们乐见其成。
何况,今日男客多已去了后厅议事,留下的女眷们,对这种热闹向来宽容。
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隔着屏风投壶,靠的是对距离、力道的绝对掌控,以及长久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
这对一个坐着的人来说,难度是几何倍的增加!
他本就比别人低的视角,再被屏风一挡,壶在哪里,全凭推算。
王婉仪,她这是要把三郎君往死路上逼!
很快,一架绘着山水的屏风被抬了过来,稳稳立在投壶区和铜壶之间,彻底隔绝了视线。
第二轮,开始了。
谢琅再次展现了她惊人的天赋。她只是走到屏风前,静立了三息,似乎在脑中构建了整个场景。然后,四矢连,快到几乎连成一道虚影。
屏风后,“嗒、嗒、嗒、嗒”,四声清脆的入壶声,分毫不差。
满场惊叹。
轮到林昭。他更绝,闭上眼,在原地转了半圈,仿佛在用身体感知风向与距离。随即,他挥袖甩出四箭,动作写意得像在泼墨。
又是四声清脆的入壶声,从容不迫。
接着是王婉仪。
作为提议者,所有人都盯着她。她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笑容,但那微微抿紧的唇,暴露了她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