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嫣儿紧随北堂墨身后,穿过几重曲折的连廊,来到了定国侯府深寂的后院。
筠儿,莫要再闹了!木已成舟,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筠儿?这名字好生耳熟……等等,那个被北堂离处死的姑娘,莫非就是定国侯府的千金楚媚筠?
就在我思忖间,北堂离已转身朝另一条小径大步离去。
怎么办?我一时无措。
分头行动。嫣儿当机立断。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轻烟追着北堂墨而去,我只好循着那争执声,飘向厢房深处。
雕花门内,一位身着锦缎的丰腴妇人正怒目而视,眼前跪坐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
少女扯着妇人的衣袖,泪珠成串落下,三日前赐婚的圣旨是下了,可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国侯,姑姑是正宫皇后,我不过想要一个北堂少彦,难道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成全吗?
妇人看着女儿红肿的双眼,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你怎的这般糊涂!那北堂少彦是什么人?一个亡国奴生的庶子!你爹、你姑姑,还有我们整个定国侯府,与他们母子势同水火!你表哥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没的?你姑姑这些年的委屈又是为谁受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不听!少女捂住耳朵用力摇头,我第一次在街角见到他,哪怕他衣衫褴褛像个乞丐,我就知道这辈子非他不可!娘,您懂什么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吗?如今他贵为太子,我若嫁了他,爹就是未来皇帝的老丈人,这难道不比做个皇帝的大舅哥更风光?
放肆!妇人终于失了耐心,一把甩开女儿的手,你这简直是在做春秋大梦!今日你休想踏出房门半步,在你想明白之前,就给我好好待着反省!
说罢,她决绝转身,对门外侍卫厉声吩咐:给我看紧小姐,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沉重的门扉合拢,将少女绝望的哭喊锁在深闺之中。
另一边,嫣儿紧随着北堂墨在偌大的定国侯府中七绕八拐,最终停在一座嶙峋的假山前。只见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伸手精准地按向假山上一块毫不起眼的凸起石块。
咔嗒——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假山侧面竟悄然滑开一道暗门,仅容一人通过。北堂墨如泥鳅般迅钻入,嫣儿也紧随其后。
初入时通道狭窄逼仄,但越往深处走,空间越开阔。当转过一个弯后,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嫣儿也不由屏息——
密室四壁镶嵌着数十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墙角随意堆叠着一口口敞开的檀木箱,里面金银元宝堆积如山,璀璨夺目;各色珍珠玛瑙、翡翠玉石像是寻常石子般散落一地;更有数不清的古玩字画、奇珍异宝随意摆放,其奢华程度,堪比皇家内库。
嫣儿撇了撇嘴,眼中满是鄙夷。
最讨厌这等贪官污吏!她在心中暗骂。
不知在珠光宝气中行了多久,北堂墨停在一扇厚重的石门前。他抬手,以一长两短的节奏轻叩石门。片刻后,石门缓缓开启,他再次闪身而入。
这间内室更为精致,俨然一个秘密议事厅。厅内端坐着两男一女——正是皇后与定国侯,另一名年轻男子眉眼与北堂墨极为相似,只是身形清瘦许多。
母后,舅舅。北堂墨随意地行了个礼,语气敷衍。
那清瘦男子见他进来,连忙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茶:哥哥,请用茶。姿态谦卑,带着几分怯懦。
北堂墨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
皇后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惯有的谨慎:你来了?路上可有人注意到你?
母后。北堂墨不耐烦地摆手,您和舅舅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如今朝堂上下,三分之二都是我们的人,何必还要像做贼一般?
他环视这间堆满不义之财的密室,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墨儿,你母后说得在理,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眼下这情势,我们更该谨慎行事,万不可掉以轻心。”定国侯沉声劝道,眉头紧锁。
“小心?!”北堂墨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他霍然起身,指着上座的二人,因愤怒而面容扭曲:“还要如何小心?!你们谨小慎微了十几年,结果呢?!那个疯女人被封了宸妃!那个小杂种抢了我的太子之位!如今他更是有了一个兵权比舅舅你还重的岳丈!你们告诉我,这小心,究竟有何用处?!我们还要忍到何时?!”
他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积压多日的怨愤与不甘在此刻彻底爆。
与他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角落里如同影子般的北堂弘。他默不作声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用袖子擦拭被茶水溅湿的地面,动作轻缓得生怕出一点声响。清理干净后,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低着头,双手恭敬地奉到北堂墨手边,随即又迅退回到阴影之中,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位名义上的侯府世子,皇后亲生之子,却因幼时一则不利的预言便被生母疏远,寄养在舅舅门下。外人眼中他是风光的世子,可在这深府内院,在没有旁人在场时,他时常遭受舅母的苛待,早已习惯了这般隐忍与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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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今日在这宴席之上,陆染溪——我要定了!”北堂墨眼底翻涌着狠戾的浊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不止为了陆正丰那老匹夫手中的兵权,更要紧的是,我要把北堂少彦那张脸,把他那太子的尊严,彻底踩进泥里!我要他永世不得生!”
他狰狞的面容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仿佛已在脑海中将北堂少彦生吞活剥。
角落里,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北堂弘,在听到“陆染溪”三字时,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他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
陆染溪……那个名字,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那个笑容明媚如春光的少女,是他冰冷世界里仅有的救赎。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如此轻贱地说出她的名字!
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烈的怒火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淬毒的针,死死钉在北堂墨那张因欲望和仇恨而变形的脸上。
他无法想象,若陆染溪落入兄长手中会是何等下场;更无法忍受,他心中那片不容亵渎的月光,要在北堂墨的身下承受屈辱。
不……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么多年,他可以对一切逆来顺受,对所有的剥夺与欺凌麻木以对。唯独陆染溪,是他绝无可能放弃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