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追了上去,从一名捧着脑门坐在地上的保安裤腰上卸下一把手|枪,对着尉兰的脚踝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尉兰脚步一崴,终于停了下来,把脸转向顾青:“你是偏要跟我作对是不是?”说着,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搓在一起,做了个打响指的动作。
响指没有打成功,倒是成功地把顾青头顶的吊灯打了下来,还有和吊灯连在一起的一大块天花板。“你……”顾青一口气呛住,不管不顾地冲着尉兰跑去。他一只手挡住前额,不至于让掉落下来的灰尘木屑挡住视线,一只手握紧了枪,对着尉兰另一只脚又开了一枪。
尉兰本来剩下一只好脚就走得一拐一瘸的,现在两只脚都中枪了,顿时跪倒在了地上。顾青跑过去,从前面把尉兰搂在怀里。尉兰脸色苍白,冷汗直冒,难受地闭着眼睛,都快晕死过去了,嘴里却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砰!”地又是一声枪响,顾青下意识地把尉兰往一边的墙壁上推去。寻声望去,走廊拐角处的墙壁上出现了个枪洞,看高度和位置正好对着尉兰的后心。
“砰!砰!砰!”连着又是几声枪响,顾青望向被尉兰破坏成一堆建材垃圾的走廊,看到了这名不依不饶的狙击手——那人穿着保安的制服,但极有可能是某位大佬的私人保镖。
顾青的任务是把尉兰抓回银沧,不是让他死,所以某些时刻,他也不得不充当尉兰的保镖。谁知尉兰却不像刚才那样好抱了,两只被子弹击穿的脚踝不知怎的忽然又有了力量,跟钉子似地钉在了地上。
再一看,尉兰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消散了,缓缓睁开的眼睛中透着一股陌生的神色,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同样的陌生,却仿佛带着一种引诱人的魔力:“中陆人,放开我。”
不用他说,顾青已经放下这个完全陌生的尉兰:“你是谁?”
“尉兰”没有回答,一步一步走向走廊拐角,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顾青的人生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成为大乾的将军之前,他同样遭受过不少的白眼、冷眼。可这一回完全不一样,这个“尉兰”真真正正地把他当作了空气,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那是完完全全的漠视!
海妖号上的经历让顾青不至于惊慌失措,但他一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打晕尉兰吗?如果他的身体真的被西陆人占据,能不能打晕另说,他顾青可能凑都凑不上去。干脆开枪将尉兰击毙?他的任务不是这个,况且在他心里的某一处,他希望尉兰能够不再这么偏执,能改过自新好好生活下去。
顾青跟在“尉兰”身后。“尉兰”步伐从容地走上了一条景观楼梯,观景楼梯位于六楼中央大厅旁边的小厅中,既能通过小厅舷窗看到外面的海景,又能通过小厅侧门看到大厅的情景,有不少人在这儿拿着酒杯聊天。
这些人没去参加拍卖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尉兰”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几乎没有人看上一眼。顾青神经兮兮地盯着“尉兰”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希望和平的环境能让他的“咒语”早一点失效,真正的尉兰早一点回来。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保安队过来了,六楼的十几名保安队员,对着“尉兰”便噼里啪啦地开了一通乱枪。
“尉兰”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轻轻地一挥手,改变了子弹的方向。子弹的弹道微微向下倾斜,大部分射进了六楼的中央大厅。好几名正在大厅中喝茶散步的乘客都中了弹,尖叫声、哭喊声、痛呼声顿时在整座豪华游轮中回荡,到处都是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混乱。
莱夏勾着旋转楼梯的扶手跳到了“尉兰”身后,按着“尉兰”的脑袋撞向楼梯中间的铜柱。他出手又狠又快,不留任何余地,完全是杀手的做派,便是占据尉兰身体的西陆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是让他给生生砸了出去。
尉兰又回来了。没有了神族法术的尉兰就像个软柿子,被莱夏一下一下地砸得稀巴烂。顾青刚想叫停莱夏,就见莱夏松开了尉兰,愣愣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尉兰也好不到那里去,脚下一个踉跄,顺着旋转楼梯便滚了下去。
旋转楼梯只到六楼大厅,尉兰趴在地砖上,满头满脸都是血,顾青跑过去查看,听见他又在低声念叨着那个咒语,生怕他再次变成那个可怕的西陆人,一掌将他彻底劈晕。
被吓傻的保安队终于赶了过来,保安队的头儿一下看向顾青莱夏,一下看向地上躺着的尉兰,大概不敢相信尉兰这么个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能干出一掌打飞一溜子弹的事,吹胡子瞪眼地对着顾青和莱夏喷了一肚子叽里呱啦的东临话。
顾青和莱夏对视一眼,觉得自己再听下去怎么都该暴露了,一人给了保安头子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充分演绎了一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视与不屑。
这个“奇珍号会议”其实很微妙,东临最有钱的一帮人聚在一起吃喝玩乐,顺便再开个会,时不时地就要大谈“团结”、“合作”、“共赢”。但正是因为不够团结、不够合作,所以才把这些关键词挂在嘴边。现实是,十八城的乘客们压根没有放开对彼此的戒备,不放心“奇珍号”的安保、自带高手前来参会的人多得去了,而这些高手往往眼睛长在头顶上,压根看不到这群拿死工资的保安。
顾青在船上待了十天,除了观光、游玩、寻找尉兰,还有不少时间都是拿着一瓶啤酒,和莱夏站在一起分析刚走过去的路人,分析来,分析去,就分析出了不少这样的民间高手。所以对他们来说,扮演这样的角色就是手到擒来。
况且,此时此刻的“奇珍号”,完全乱成了一锅沸沸扬扬的粥,到处都需要人解释,需要人安抚,需要人稳定情绪。
人们的尖叫和哭嚎声中,安保队长果然没对他们过多纠缠,把尉兰用铐子铐住,在指挥着手下收拾出个仓库,当做他的临时牢房。
“是不是该提醒一下他们,不要离这个人太近?”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顾青说道。
顾青站在楼梯旁空无一人的地方,蹙着眉头摇了摇头:“尉兰在他们手里,我们会很被动,还是得把他抢回来。”
第106章欺骗与共情
尉兰头痛欲裂地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灯光亮得刺眼的小型仓库,仓库中的货物都被清干净了。他双手被反铐着,像个死人一样趴在仓库的地上,一路被拖出了一长串血迹。血是从他脚踝上流出来的,或许还有他脑门上的血,反正他浑身上下都在疼痛,也无所谓到底是哪里。
他用手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发现脚踝上的伤口还没有得到处理,连简易的包扎都没有包扎一下。脚踝上的血管不多,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但子弹还嵌在骨头里面,也没有做清洁和消炎,这样很不好。
仓库中没有别的人,也没有他能感受到的电子信号。他在心里期盼着等下能有保安单独过来查看他,那样他就可以“指挥”着这名落单的保安替他处理伤口,哪怕给他一杯水、一颗消炎药都是好的。可是没有。
头顶的灯像一个个小太阳一样照射着仓库中的每一寸地方,也慢慢蒸发走了他体内的水分。烧灼感无处不在,连睁开眼睛也渐渐成了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可还是没人过来给他送水。
“这是想把老子活活烤死!”他把自己变成一个蜷缩的姿势,试图让双手通过脚底绕到身前,但失败了,手腕快要折断的剧痛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想在废了双脚的情况下又失去双手。
随即,他抵着仓库的墙壁,让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脚上完全不受力,不过好在这间仓库真的很小,把自己贴在墙壁上,不一会儿就勉强“走”到了仓库的不锈钢拉门那里。
卯足力气,他把自己一把撞向了不锈钢拉门:“开门!我要喝水!我要上厕所!”
一撞过后,他毫无悬疑地跌倒在了地上。跌在地上也没什么,反正他的脚踝不能受力。他曲起膝盖,调整成一个较为轻松的坐姿,然后把耳朵贴上拉门,偷听外面的动静——好消息是,这些东临人果然没有放着他不管,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坏消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任何的回应。
“都不敢靠近我,看来是有人打过招呼了。”他在心里说道,“但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他闭上眼睛,身上涌起一股狠劲,灵识骤然展开到最大,一瞬间,他几乎感知到了半径十米内所有人的意识所在。谁知道灵识这次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眼前的景象又变成了那种带着烧灼感、并不彻底的黑暗——那不是灵识感知到的世界,只是他在强光下闭着眼睛。
他几乎悲哀地察觉到,自己对心力的控制力竟比之前还要弱了许多!
“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他痛苦地想着。
“你还知道怕死?”心又开始说风凉话了,“你要真的怕死,就不会在我那个太像中陆人的后裔刺死我的那一下选则自戕。你们这些可怜的中陆人,心力修炼不够,不能脱离肉身而存在,肉身一死,意识也就随之消散了。在我创造的法则之下,这些意识不会消散,而会与我的世界融为一体。你倒好,既不愿意与我的世界融为一体,又不愿意放弃西陆的法术,而是在我的法力快要消失的时候自戕,和我比赛谁消失得更快,你说你是不是胆子很大?你哪有那么大的把握,那种情况下一定会被救回来?”
“咱们中陆人对精神力的控制虽然不太在行,对三维物质的控制还是很牛逼的。”尉兰像个末路狂徒一样笑着,“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对你那个世界的匆匆一瞥,的确让我收获良多呀!”
心被呛住了——尉兰所走的修炼道路,是古西陆人最原始的修炼道路,相对于为了法力献祭出自己的灵魂、结果渐渐被他同化的卡拉圣殿众人,他不但能习得真正的“法术”,还能保持独立的灵魂,实在让心羡慕嫉妒恨。
“我很羡慕你,你就像最开始的西陆人,还没有走上共享意识这条邪路。”心说。
“不过你羡慕的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尉兰道。
“未必是死路,或许是生机。你们中陆人不是有句古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直你个头啊!”尉兰在心里痛骂。
他感觉自己确实要死了,要么死于缺水,要么死于发炎,或者同时死于缺水和发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