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这一切,老警卫对他吩咐了句什么,便转身离开了探监室。
屋里只剩下顾青和尉兰两个人。
顾青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必须得抓住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和尉兰交流接下来的“安排”,可强烈的感情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让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出。
我爱你。
我想你了。
顾青整个人几乎都开始颤抖,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克制着自己,没让这两句话在监控之下脱口而出。
“好看吗?”
尉兰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问道。他的眼眶发红,眼神却十分凌厉,反射着冷飕飕的精光,像两个冰棱似的,穿透阴冷的空气和厚实的玻璃,直直射入顾青的眼睛。
顾青有点发懵,他还没从见到尉兰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
尉兰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还夹着手铐敲打在金属桌面的哐哐声:“我问你,我的笑话,好看吗?”
“我……”顾青飞快地整理好思路,眼神却垂落到桌面上,低声说,“我知道你记恨我,咳……这件事过去后,你想拿我怎样就拿我怎样……”
“记恨你?”尉兰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荒谬!我怎么会记恨你?你见过有人记恨一条狗吗?你见过有人记恨一只蟑螂吗?”
尉兰猛地向后靠去,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我只是不在意你。”
“我不在意、也不想看到你。就像一个人不想看到一条咬过你还追着你不放的疯狗,不想看到一只撵也撵不走的蟑螂,很难理解吗?”
“你看看你这幅样子——你真当我尉兰喜欢过你?”
“不错,我确实暗示过你,还和你睡过一次,但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就是这样!你还不明白吗?我暗示你的同时,也还在暗示很多人,也还在睡很多人!”
“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尉兰几乎处于一种癫狂状态,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我可能是这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你呢?你不过是个不死不灭的怪物。特别行动部收留你,给你一口剩饭,你就上赶着给人家当狗,你知道吗?”
“你就是特别行动部的一条狗。”尉兰一字一句地说,语气里充斥着顾青从未听过的嫌恶之意,“我尉兰就是去死又怎么样?我活得再短,也比你精彩一千一万倍。需要你来写信开解我?”
尉兰半站起身来,把裤兜往手边送去,拿出一沓厚厚的信纸,哗哗哗地在顾青面前抖动:“这是什么?粉丝来信?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粉丝有多少?还轮得着你?你不过仗着自己有点狗仗人势的特权,就臭不要脸地每天过来恶心我。”
尉兰将手铐连在桌上的铁链拉扯到最长,从中间开始,缓缓地撕碎了信纸,将撕成两沓的信纸上下摞起来,接着又从中间撕去。撕了一下,又一下,直到信纸变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碎片。
这一举动仿佛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的声音也随之轻了不少:“就这样。滚吧,让我好好走完最后一程,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顾青胸口传来持续不断的钻心剧痛,几番都想开口说话,口型几次停留在“兰”这个字上,却在尉兰连珠炮似的轰击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扶着面前的桌子,缓缓地站起身,像个半瘫痪的老人似的,万般艰难地转过身去。
“就这样吧。”他用气流说道。
兰儿,好好上路。我走了。
顾青在心里说着,背对着尉兰的方向泪流满面。
第126章踽行者(卷二完)
1744年5月20日,一次短暂的会面过后,尉兰身上的生理监控设备发出尖锐的警报信号,信号直接传达到联盟数个部门负责人那里,最后由军部的最高负责人下达密令——
“全力抢救该名罪犯,若抢救无效,立即剥离大脑。”
随着指令的下达,狱警几乎一窝蜂地来到尉兰所在的监室,把已经失去心跳和呼吸的人放在担架上,扛上监狱楼顶的小型飞机。
飞机倏地消失在万里晴空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声音。与此同时,顾青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缓慢而毫无察觉地走过班车的停泊点,走向荒芜的田野和草地。
最后一次了。顾青走了大半天,傍晚时分走到了郊区的公共汽车站。日头快落下了,田野尽头的天空火红火红的,云层也被阳光镶上了金边,热烈得就像他对尉兰强烈而短暂的爱。背对着夕阳又走了三个小时,他才到达他在拉图茨的出租屋。
1743年11月,他搬进这间出租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出租屋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双|开门的衣柜和一张带书架的小书桌。他从衣柜里拿出行李箱,收拾自己这半年留下的物品。
衣柜里的衣物实在不多,几件衬衣几条西裤几件外套,收拾来收拾去,才占满一半的行李箱。至于其他的——
墙壁上贴的满满都是各种示意图,展示着联盟政|府底下的机构、机构相关的负责人、机构的职权范围、相关负责人的职权范围、机构之间的关系、负责人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新闻报道。这都是他在申诉期间找过的机构和人、还没来得及找的机构和人,还有对“尉兰炸毁奇珍号”这件事持怀疑态度的报道。
书桌和书架上摆着好几个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各式各样的申诉模板,有一个则备份了他递交给这些部门的正式文书。书桌旁边的地上,有摞到膝盖高的纸质书籍,统统是他为了这件事购买的科幻小说。
现在,无论关系图、新闻报道、申诉文书还是科幻小说,都成了一个一厢情愿自我感动式的笑话。
顾青将科幻小说送给室友,将其他纸片扔进垃圾桶,提着装了一半的行李箱,踏上前往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的归途。
路上,他偶尔还是无法抑制地想起尉兰。尉兰说的话很伤人,但他就要死了。一个躺在随时就要落下的铡刀下方的人,会说出什么动听的话?
他并不因此记恨尉兰,只是从做了大半年的长梦中清醒了过来。
回到特别行动部,他找到莱夏和杨,和他们商量:“我们离开这个时代吧。”
莱夏表现得相当善解人意,顾青十分怀疑他通过哪位长官的权限,看到了他被尉兰骂得狗血淋头的场景。
顾青无意去查证,也无意继续关注尉兰的消息。
一个月后,他、莱夏,还有杨,三个人来到那个大型传送仪器所在的地方。
上一次,他们通过这个传送仪器,跳过十年的时间来到了银沧纪年1736年,如今离1736年已过去八年之久。
上一次来给他们践行的人非常多,他们的同学、特别行动部的长官,全都挤挤攘攘地等候在走廊上,挨个与他们拥抱、告别。
现在,特别行动部留在这个时代的人就不多,给他们践行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只有云玥一个。
云玥来的时候,手上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小女孩留着酒红色的麻花辫,完全是个缩小版的云玥,性格却没有云玥开朗大方,躲躲闪闪地缩在云玥身后,眼神几乎带着一点凉飕飕的阴郁。
“阿廆,快和叔叔阿姨说再见!”云玥拿着女孩的手冲着顾青他们挥了挥。
莱夏见到这个女孩,两只眼睛瞪得就像见到了鬼:“这你和谁的孩子?不会是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