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黎明前,江宁府至东京洛阳官道,驿馆。
轩辕明璃是在一阵心悸中猛然惊醒的。
窗外天色仍是沉沉的墨蓝,唯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驿馆内寂静无声,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鸡鸣。她大口喘息着,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梦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坠落感依旧缠绕着她,心脏狂跳不止,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神。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枕边,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事——是太子景桓临行前塞给她的那枚平安符。锦囊柔软的布料下,符牌的轮廓清晰可辨。白日里舟车劳顿,她将它贴身收着,唯有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取出放在枕边,仿佛那清浅的檀香能带来一丝慰藉。然而此刻,这平安符非但没能安抚她,反而像一块寒冰,顺着指尖直抵心脏,激起更深的寒意和一种……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撕心裂肺的预感。
“明璃?”隔壁榻上的沈清韵被细微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到明璃拥被而坐,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身体还在微微抖。她立刻清醒了大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明璃榻边,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做噩梦了?”
明璃没有回答,只是反手紧紧抓住了沈清韵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沈清韵微微蹙眉。她能感觉到明璃指尖的冰凉和身体的轻颤。
“没事了,没事了,只是梦。”沈清韵放柔声音,像安抚受惊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这几日查案太累,心神不宁?”
明璃依旧沉默,只是将脸埋进了沈清韵的肩窝,呼吸急促而不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我感觉到……景桓他……”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但那份浓烈的不安却清晰地传递给了沈清韵。沈清韵心中也是一沉。她深知明璃与太子虽相处时日不长,但那份血脉相连的姐弟之情却真挚深厚。加之近日调查指向东宫的阴谋,这种心灵感应的不祥预感,让她不敢轻视。
她沉吟片刻,当机立断:“既然放心不下,我们就不等天亮了。我让韩岱儿她们准备一下,即刻启程,加快度赶回京城。早到一刻,或许就能多一分安心。”
明璃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决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同日,中午,疾驰的马车中。
车队沿着官道全向北。马车颠簸,明璃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显示她并未真正入睡。沈清韵坐在对面,手中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不时担忧地投向明璃。
就在这时,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与车队擦身而过,又迅远去。那是一名身负特殊标识的“影阁”信使,通常只会传递最紧急的情报。
车厢内的两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但都未言语。影阁的信使系统独立且高效,尤其是这种单线传递的密信,有时连她们也无法提前知晓内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约莫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那阵熟悉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从后方追来,并且明显在减。最终,马蹄声在马车旁停下,传来了信使与护卫统领韩岱儿的简短对话声。
车帘被掀开一角,韩岱儿脸色凝重地递入一个密封的铜管,低声道:“殿下,是影阁最高级别的急报,信使言明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中。”
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席卷了明璃全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接过铜管,验过火漆无误后,用力拧开,取出了里面卷着的薄纸。
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却如同晴天霹雳,瞬间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骤然收缩,拿着信纸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般,软软地向后倒去。
“明璃!”沈清韵惊呼一声,扑过去及时扶住了她即将撞到车壁的身体。她感觉到明璃的身体冰冷而僵硬,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她急忙捡起飘落在地的信纸,目光快扫过——
“十月十一日辰时,太子轩辕景桓,薨逝于宫中暖阁。”
短短一行字,却重若千钧。沈清韵的呼吸也猛地一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太子……死了?那个温润仁弱、会因一点关怀就眼巴巴望着明璃的少年,那个一国储君,就这么……没了?
尽管她来自后世,知晓历史充满变数与残酷,尽管她早已从种种迹象中推测出太子处境危险,但当死亡的消息如此直接、如此突兀地摆在面前时,她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个熟识生命的逝去,而且是以这种明显非正常的方式。这不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而是切肤之痛。她对这个时代权力斗争的残酷性,有了前所未有的、血淋淋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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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她不能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她紧紧抱住怀中浑身冰冷、眼神空洞的明璃,用力揉搓着她的手臂,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声音带着强压下的哽咽:“明璃……明璃!看着我!呼吸!快呼吸!”
明璃仿佛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车顶,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沈清韵的衣襟。那是一种极致的悲痛,无声,却足以撕裂心肺。
沈清韵红着眼眶,对车外厉声道:“韩岱儿!全前进!日夜兼程,以最快度赶回洛阳!”
“是!”车外传来韩岱儿同样沉重而坚定的回应,马鞭声响起,车轮滚动的度明显加快。
马车在官道上疯狂疾驰,卷起漫天尘土。车厢内,沈清韵只是紧紧抱着明璃,一遍遍低声重复着:“我在……明璃,我在这里……”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唯有陪伴,是唯一的支撑。
十月十三日,北境,蓟城,镇北都护府。
轩辕明凰正在校场上检阅新补充入凤翔卫的一批士卒。塞外的秋风已带凛冽寒意,吹动她墨色斗篷的下摆。她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过队列,不时对身边的萧越和蒋维钧指出需要改进之处。尽管内心依旧为弟弟在京中的处境担忧,但北境的军务容不得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手持一封加盖了皇室最高等级火漆的密信,步履匆匆地穿过校场,径直来到明凰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将信函高举过头:“殿下!京师八百里加急密报!”
轩辕明凰心中一凛,这种规格的信件,通常只用于传达最重大的国事或……皇室变故。她挥了挥手,示意蒋维钧继续操练,自己则接过密信,与萧越快步走回不远处的帅府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