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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根苗各向（第1页）

“涤尘精舍”次开示的余韵，如同投入沉寂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不剧烈，却持续地扩散，悄然改变着黑莲寺内生活的细微纹理。

晨起的集体诵经，不再仅仅是任务或寻求庇护的仪式。当净心引领众人持诵《心经》或圣号时，部分人的眼神里多了些专注的探寻。他们开始尝试依照妙光王佛昨日所授，调整呼吸，将散乱的心神稍稍收束于简单的音节之上。尽管十有八九仍旧走神，但至少有了“尝试”的意识。那名为阿木的苗人青年，盘坐时背脊挺得笔直，嘴唇微动，眼睑低垂，神情是众人中最专注的一个，仿佛在嘈杂中努力守护着内心一点微弱的清明。

劳作时，变化也在悄然生。不再是纯粹的麻木与疲惫驱使。在挖掘土石、搬运木料、清理污秽的间隙，开始有人会不自觉地停下片刻，闭眼深吸一口气，嘴唇无声翕动几下，仿佛在重聚心神，驱散烦躁。尤其是在处理那些特别污秽、容易引不适记忆的活计时，这种短暂的停顿与默念，似乎成了一些人新的、下意识的自保方式。净尘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并未干涉，只是在记录“贡献”时，会默默地在那些表现“沉稳”、“能克服厌恶”的人名旁，做个简单的标记。

变化最为明显的，是在夜间。以往，夜幕降临，篝火燃起，便是恐惧与梦魇开始蔓延的时刻。低泣、惊叫、痛苦的呻吟与混乱的呓语交织。但次开示后的这几夜，情况有了微妙的改变。当众人如常蜷缩在简易棚舍或篝火旁准备入睡时，一种新的声音开始加入——低低的、持续的、此起彼伏的持诵圣号声。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如同暗夜中试探性亮起的萤火，渐渐汇成一片虽不宏大、却执着坚韧的背景音浪。这声音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疲惫后的舒缓，一种挣扎后的归依。它仿佛一道无形的、柔和的屏障，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那无孔不入的阴寒与死寂，也压制了许多人体内蠢蠢欲动的邪能躁动。噩梦惊醒的次数似乎减少了，即便惊醒，也有人能立刻抓住圣号这根“缆绳”，将自己从恐怖的漩涡边缘拉回，而不是彻底沉沦。

净心每夜依旧会在众人入睡后，于精舍前静坐守夜、诵经。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区域“气息”的微妙变化。空气中弥漫的集体性恐慌与绝望，正在被一种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混合着疲惫、依赖、以及一丝丝向“安定”探索的意念所稀释。众人的愿力，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精舍、以及精舍所象征的妙光王佛——缓慢汇聚。这愿力驳杂、微弱，远不能与老师那浩瀚纯净的愿力海相比，但它是“活”的，是“生长”的迹象。这让他深感慰藉，也更加确认了老师开设道场、系统引导的必要。

然而，任何成长都伴随着阵痛与考验。并非所有人都能顺利地将持诵融入生活，也并非所有旧日的创伤与隐患，都能被简单的音节抚平。

开示后的第三日午后，一场不大的冲突在搜寻可食植物的队伍中爆了。

冲突的双方，一方是阿木和另一名苗人青年，另一方则是两名前黑袍教徒，他们被邪能侵蚀的程度较深，平日沉默寡言，眼神阴郁。起因是阿木在一处岩缝现了几株罕见的、可食用的多汁块茎，正欣喜地招呼同伴挖掘时，那两名前教徒突然冲上来，粗暴地推开阿木，企图抢夺。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与一种被饥饿和残留邪能催化的暴戾，口中嗬嗬有声，与往日麻木顺从的样子判若两人。

阿木被推了个趔趄，愣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但他没有立刻扑上去厮打，而是后退一步，双手下意识地在胸前合拢，嘴唇快开合，似乎在强自持诵圣号，试图压制升腾的怒火和恐惧。他身旁的同伴则已怒吼着操起了手中的挖掘木棍。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带队的小头目——正是曾被尸魔咬伤、手臂初愈的“断手”闻声赶来。“断手”脸色一沉，独臂一挥，厉声喝道：“住手！规矩忘了？！”

他的声音嘶哑，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煞气。那两名前教徒动作一滞，眼中的暴戾与阿木同伴的愤怒都暂时被压制。断手上前，冷冷地扫视双方，又看了看地上那几株沾着泥土的块茎，沉声道：“为何争执？”

阿木喘息着，勉强停下持诵，指着块茎，又指向那两名前教徒：“是……是我先现的……他们，抢！”

那两名前教徒眼神闪烁，其中一人嘶声道：“谁挖到……就是谁的！老子快饿死了！”

“放屁！”阿木的同伴怒道，“老师定了规矩，所有收获上交，统一分配！你想私吞？”

“断手”目光如刀，钉在那两名前教徒脸上：“三条规约，第二条，严禁私藏、抢夺。你二人，是明知故犯？”

那两人在“断手”的目光逼视下，气势渐弱，但眼中仍有不甘与怨毒。“断手”不再废话，对身旁另一人道：“记下，岩生、乌嘎，今日违规抢夺，取消两人今晚食物分配。所抢之物，上交。”他又看向阿木，“阿木现有功，记一功。但遇事能先持诵自持，未立即以暴制暴，此心可嘉，亦记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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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干净利落，赏罚分明。那两名唤作岩生、乌嘎的前教徒，听说要饿肚子，脸色惨白，却不敢再争辩，只是低下头，眼中怨毒更深。阿木则松了口气，对“断手”合十行礼，低声道：“多谢断手大哥。”

“断手”摆摆手，没再多说，只是深深看了阿木一眼，道：“记住老师的话，持诵是灯，但灯要常亮，需自己添油。心火弱了，魔障就容易冒头。”说罢，便指挥队伍继续搜寻。

这场小风波很快平息，但消息传回寺内，却引起了净心和净尘的注意。净尘关注的是规矩的执行与物资的公平，他立刻在石板的“记录”上，添上了赏罚的符号。净心则更关注人心变化。他寻了个间隙，将阿木唤到精舍旁无人处。

“今日之事，你处理得不错。”净心温言道，“能于愤怒恐惧袭来时，先想到持诵自持，此念甚是珍贵。当时心中感受如何？”

阿木面对这位总是温和的僧人，有些拘谨，想了想，老实答道：“回净心师父，当时……很生气，也怕。他们眼神凶，力气也大。但不知怎的，就想起老师说的‘如牧牛，牛走失，拉回便是’，心里就拼命念圣号。念了几遍，好像……好像那股往上冲的热血，就缓了一点，能想起规矩，也能……稍微看清楚他们其实也在害怕，是饿怕了，邪气勾的。”

净心眼中露出赞许：“你能于危急时提起正念，并观照到对方亦是受困于饥饿与旧秽，此已初具智慧萌芽。然需知，此心猿意马，难调难伏。今日能提起，明日或又忘失。当时持诵之后，心中可还有余悸？”

阿木点头：“有的，手还有点抖。后来断手大哥来了，处理了，才真的定下来。”

“这便是了。”净心道，“持诵如临时堤坝，可挡一时之洪水。然欲心田稳固，不受外境风浪轻易摇动，需时时勤拂拭，使堤坝愈加坚固，乃至最终化堤为岸，心湖自成，不为外境所动。此非一日之功。你既有此善根，日后当更加用心。劳作歇息时，可尝试稍稍延长专注持诵片刻；若有疑惑，随时可来问我。”

阿木恭敬应下，眼中闪着光。能得到净心师父的肯定和指点，让他心中那点向“光”的苗芽，似乎又茁壮了一分。

净心又寻机与“断手”谈了片刻。“断手”对阿木的评价是“心实，肯吃苦，不惹事，就是有时太闷”。对于那两名违规的前教徒，他则皱眉道：“那两人，邪气入骨深，平日闷不吭声，眼神不对。这次敢抢，下次保不齐干出什么。规矩只能管行，管不了心。我看，得盯紧点。”

净心点头：“你说得是。以规矩束行，以法理化心，二者缺一不可。那二人，我稍后会借机单独与他们谈谈，看能否撬开一丝心扉。你日常也请多加留意。”

处理好这些具体的人和事，净心将情况简要禀报了妙光王佛。妙光王佛静静听完，道：“人心如田，有沃土，有瘠壤，有顽石。沃土如阿木，稍加引导，自能生长；瘠壤如那多数人，需耐心耕耘，缓缓滋养；顽石如岩生、乌嘎之流，非大愿力、大机缘不能化。你与净尘，一者化心，一者束行，相辅相成，正是当前最宜之法。然教化非仅言说，亦在行事。精舍讲法，需有次第，由浅入深。下次开示，可讲‘如何觉察自心烦恼升起之相’，此乃‘牧牛’之先导。”

“弟子明白。”净心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