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星半点,是大片大片的、像能渗过床板直滴到地上的暗红。
因为过了两天,血迹基本凝固,颜色深得发黑,边缘则是细细的血点。
顾从酌脸色未变,跟进来的李夫人却是身形一晃,喉咙里呜咽了两声,被骇了个正着,又堪堪站稳。
除了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味,顾从酌还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酸气,夹着酒味混在这儿,似乎是在靠近枕头的位置。
顾从酌拿指背挑开,在枕头底下、靠近床缝的地方发现了滩暗黄的痂,隐约能看到没消化的米粒菜叶,边缘卷翘着,像块被人踩烂的臭抹布。
“前天夜里,李指挥使喝酒了?”他将手收回来,对着李夫人问道。
李夫人起先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被李谦悄悄碰了碰手臂才回神。
“是,”她应道,“老爷那日与同僚出去饮酒,快三更了才回来。”
大昭有宵禁,一更三点暮鼓敲响后,就不许百姓在街上随意行走。但李诉作为北镇抚司指挥使,区区宵禁自不在话下。
“夫人那夜……”顾从酌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不在房中吗?”
李夫人攥着李谦的手臂,点头:“老爷醉酒后就不喜人在边上伺候,我替他端了碗醒酒汤,再更了衣,待他躺下后便退出去了。”
顾从酌重又将视线放在床榻上,那里只摆了一只锦枕,再扫视半圈,房中陈设虽齐全,却也只有一人在此长住的迹象。
恰在此时,李谦开口补充道:“我母亲与父亲……其实平日就不大住在一起,我母亲另住在隔壁的院落。”
他作为两人的孩子,对这一点倒是毫不避讳,相当自然就说出口了。
顾从酌道:“顾某原先听闻,夫人与李指挥使感情甚笃,人人称羡。”
这回比李谦反应更快的是李夫人。
她几乎下意识地冷嗤了一声,脱口而出道:“感情甚笃……这约摸是十余年前的传闻了,顾大人应是听错了。”
顾从酌又道:“愿闻其详。”
李夫人却话头一转道:“本也没什么稀奇的……顾大人还未娶妻吧?”
得了顾从酌的肯定,李夫人唇边勾起一抹笑,只是笑意惨淡。
她说:“顾大人若是有了家室,就知道这天下的夫妻都没什么两样,若是哪方铁了心要寻错处,那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便成了天大的过错。”
“就算是月老显灵、天赐良缘,恐怕也得变成难断的怨侣孽缘。”
*
三人从李诉卧房里出来。
日头渐高,罕见的暖阳将屋瓦上最后一点薄雪也慢慢消融,照在院前的空地。
相邻的小院里,几个穿厚袄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搬动着青花瓷盆,数丛亭亭玉立的花苞被碧玉叶片簇拥着,生机勃勃。
见顾从酌等人从房里出来,当中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连忙将花盆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沾着泥土的手,快步从月洞门处走了过来。
她脸上还有几分茫然和紧张,连带着行礼也有些乱:“奴婢小荷,见过夫人、少爷,见过顾大人。”
李谦于是道:“小荷便是昨日早晨发现父亲遇害了的人……她方才应是看我们在房中,才去隔壁搬花,非是有意怠慢。”
顾从酌本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李谦看他面上没显出什么不满,便转头温言对小荷说道:“顾大人有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禀即可,不得隐瞒。”
小荷连忙点了点头。
她瞧着最多也就十四五岁,脸颊冻得发红,估计是被李诉的死相吓得不轻,眼睛也是通红的。
这还算好的,倘若是个闺阁千金或纨绔少爷撞见,只怕要吓得大病一场。
“小荷,”顾从酌语气平直,虽仍称不上温和,好歹消了几分威压,“你将昨日早晨推门后所见的景象,一字不差地说与我听即可。”
小荷吸了吸鼻子,眼神飞快地在李谦那儿瞟了一下,又急急地点头应下。
但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在心底酝酿了一番,才逐字逐句说来:“回大人,奴婢是昨日五更时,见老爷还未起来早朝……老爷平日这时都要出门了,奴婢心想许是昨夜吃酒睡过了头,便去敲了卧房门。”
但没有人应答。
“奴婢敲了几回,都没听见老爷有起身的动静,于是推门进去,看见床幔还是放下来的,就想将它拉开勾起来。”
“老爷就躺在塌上,被子盖得很齐整。奴婢原本以为老爷还在睡,可帐子一拉开,外边的光亮照在老爷的脸上……”
惨白惨白,半点血色也没有。
“奴婢吓了一跳,以为老爷是得了急病,连忙伸手去推。”
这一推看见什么,顾从酌将那锦被里的血加进去就不难想象。
李夫人和李谦虽早听她说过一遍,此时再听也是汗毛倒竖,浑身发凉。
想到那幕,小荷不禁开始发起抖,手指攥得发白:“老爷、老爷的头往旁边一歪,底下全是黑红黑红的血在淌。”
小荷没说她当时差点就吓晕过去,但还是撑着,探了探老爷的口鼻。
“老爷他、他已经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