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人能像蛇一样蜕皮就好了。
把那层受过伤、流过泪、犯过蠢的皮囊就在这南屏山的雪地里一扔,钻出来一个新的、没心没肺的自己,那该多痛快。
可惜,人这种东西,长进都在肉里,记性都在骨头里。
想忘,除非剔骨削肉。
我在孙家的草庐里醒来,外头的雪停了,日头照在积雪上,晃得人眼睛生疼。
孙爷爷端着熬好的小米粥进来,那是他在风雪里守着那只老母鸡下了蛋,特意给我卧在粥里的。
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我只觉得喉头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初真啊,再歇两日吧。”孙爷爷愁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你这身子骨,现在出门就是遭罪。”
我摇了摇头。
我不能待在这儿。
这屋里太暖和,太像个人过的日子。
孙墨尘坐在门槛上磨药,听见动静,手里的动作停了停。
“让她走吧。”
他没回头,声音比这山里的风还凉快些,“心都不在这了,留人有什么用。”
这话难听,但实在。
我强撑着下床,身子晃了两晃,像是狂风里的芦苇荡。
但我还是站住了。
我得回清心观。
那里冷清,那里没有人烟气,那里才适合现在的我——一具还会喘气的行尸走肉。
临走前,孙爷爷硬塞给我几个药包,那是孙墨尘连夜配的,说是调理气血。
我没推辞,接过来,塞进怀里。
那里原本放着一枚玉佩,现在,换成了几包苦药。
挺好。
苦口良药利于病,温润美玉乱人心。
回程的路,是孙墨尘送的。
他说:“山路难行,你若死在半道上,我也得担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我没说话,只是默认了他的跟随。
一路上,我们两个就像是两尊哑巴做的菩萨。
我不说话,是因为没力气,也是因为无话可说。
他不说话,是因为他看出了我的狼狈,不想撕开我最后那点可怜的遮羞布。
南屏山很美。
松树挂着雪凇,像是一排排白苍苍的老人。
以前每次下山,我都要在这条路上疯跑,惊起林子里的飞鸟,还要回头冲着空气喊:“苏世安,你快点啊,磨磨蹭蹭像个老太婆!”
那时候,苏世安总会摇着那把折扇,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笑得一脸无奈又宠溺:“微儿,慢些,路滑。”
现在,路真的很滑。
我踩在一块暗冰上,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胳膊。
那是孙墨尘的手。
指腹上有厚厚的老茧,掌心滚烫,隔着道袍的布料传过来,烫得我哆嗦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想要甩开。
“别动。”
他低喝了一声,并没有逾矩,只是待我站稳后,便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多谢。”我低着头,看着雪地里那一深一浅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