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坐在她对面,仗着低头扒饭的姿势作掩护,一双贼亮的眼睛,从碗沿上方,把她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
我瞧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头那点幸灾乐祸的小火苗,就“蹭蹭”地往上冒。
想当初,我刚开始学着自己吃饭的时候,用的也是一双竹筷。那时我才三岁,手还没筷子长,也是这么夹不起菜,急得直掉金豆子。
是师父,一筷子一筷子地喂我,又是师姐们,手把手地教我。
我们清心观的这双手,使得惯剑,使得惯锄头,自然也使得惯这最朴素的竹筷。
可林大小姐这双手,怕是只认得金箸银匙,只碰得过琴棋书画。
让她来对付我们这碗里的“山河岁月”,可真是难为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又一次举起了筷子,转向了旁边那堆蔫头耷脑的水煮青菜。
我看着她把那根青菜,颤颤巍巍地送进嘴里,然后,慢慢地,咀嚼起来。
只嚼了一下,她的动作就停住了。
先是疑惑。
然后是震惊。
最后,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嫌弃和痛苦。
我太懂那表情了。
那是一种“我到底吃了什么鬼东西”的绝望。
我们观里的菜,后山自己种的,不打药,不施肥,全靠老天爷赏饭吃。做的时候,更是清水煮开,撒一小撮盐,连油星子都是奢侈品。
吃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一个“道法自然”。
可这份“道法自然”,在吃惯了山珍海味、精致肴馔的林大小姐嘴里,估计跟嚼草根没什么区别。
斋堂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众人吃饭时,筷子和碗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这份安静,似乎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见她的嘴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一缕马上就要散掉的青烟,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这……怎么吃啊……”
那声音里,带着三分委屈,三分迷茫,还有四分快要哭出来的娇气。
“噗嗤——”
这下我真没忍住。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在死寂的斋堂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师父那道清冷的目光,跟飞剑似的,“唰”地一下就射了过来。
我赶紧把头埋进碗里,装作一副被饭噎到的样子,肩膀却控制不住地一抖一抖。
真是太好笑了。
我想起她昨日在山门外,那副信誓旦旦、豪气干云的模样。
“我换!”
“我做!”
“我都守!”
这才第一顿饭,仅仅是一碗我们吃了十几年的糙米饭,就把这位大小姐给难成了这样。
我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在心里摇头晃脑。
看来,爱情这玩意儿,确实能让人脱胎换骨。
但能不能让人把草根咽下去,还不好说。
我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抬起头,正好对上林宝珠那双水汪汪的、写满了控诉的眼睛。
我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没事的,林大小姐。
这“水之道”的第一课,就是“忍”。
忍不了,就得“绕”。
你要是绕不过这碗饭,那南屏山深处的那阵清风,你怕是连边儿都摸不着了。
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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