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世安归来的那夜起,南屏山的日子,便像是被秋日最温柔的阳光浸透过一般,每一寸光阴都泛着暖意。
我曾以为,那夜观门外一闪而逝的异香,会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那点捕风捉影的疑虑,也低估了苏世安这个人。
他回来后,并未再提京中旧务,只是用行动,一点点抚平我心底所有的褶皱。他会陪我在清晨的薄雾里练剑,指点我招式中的滞涩之处;会搬了躺椅,坐在我的菜园边,看我笨拙地给萝卜苗除草,然后在我满头大汗时,递上一方浸了井水的凉帕;更多的时候,是我们一言不地待在竹苑书房,我看我的《山海异闻录》,他读他的道经,偶一抬头,视线在空中交汇,便能相视一笑,满室皆是安然。
他像是山间最沉稳的青松,任凭我这只不知事的野鸟,在他枝头叽叽喳喳,筑巢安家。
我信他。
信他眼底的清澈,信他掌心的温度,信他那句“有你之处,便是我的归途”。
于是,那缕不合时宜的香气,便真的被我关在了心门之外,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像山间的溪水,清澈而绵长地流淌下去。
直到半月后,那场连绵的秋雨,带来了一封不该如此的信。
那天下午,雨下得极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汇成一道道水帘,将整个清心观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里。
我正在房中,就着烛火,整理师父让我誊抄的经文。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烛火摇曳,倒也别有一番宁静。
“初真师妹!初真师妹!”
院外传来采买师姐的大嗓门,夹杂在雨声中,有些含糊不清。
我搁下笔,推开门,一股夹着泥土腥气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师姐披着蓑衣,怀里抱着个油纸包,正站在廊下跺脚,蓑衣的边角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清雅师姐,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往镇上跑?”我一边让他进屋,一边给她递了块干布巾。
“观里的酱醋用完了,师父让我下山一趟。”清雅师姐擦了把脸,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喏,在镇上邮驿那儿,瞧见有你的信,就顺道给你带回来了。”
她从怀里那个被护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封信来。
我的信?
我心头一跳,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宝珠。
自她出嫁后,我们便约定,每月一封信,说说彼此的近况。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我欢喜地接过信,道了谢。跟师姐摆摆手,又喝了口我递过去的热茶,便急匆匆地去后厨交差了。
我关上门,将信拿到烛火下。
信封,是宝珠惯爱用的那种洒金笺,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金芒,一如她那张扬明媚的性子。
可不知为何,今日这信封,却让我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信封的边角,有几道清晰的褶皱,像是被人攥过,又抚平。封口的火漆印,也不似往日那般圆润精致,边缘处甚至有些残缺,仿佛盖印章的人,心不在焉。
我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却也没多想,只当是她写信时,恰好有什么事分了心。
我用小刀,仔细地裁开信封。
信纸一展开,那熟悉的,带着些娇蛮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凌微亲启:见字如晤。你送我的安神香,我日日点着,只是不知为何,这心,却还是静不下来。京城的秋天,真是半分也比不上南屏山的。风是硬的,雨是冷的,连天上的月亮,都像是隔了一层纱,看不真切。”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还是老样子。嫁了人,做了赵家少奶奶,骨子里却还是那个被林家老爷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我继续往下看。
“说起来,你定想不到,我那夫君赵铭,真是个顶顶无趣的木头疙瘩!我前日绣了个荷包,上面是两只鸳鸯,特意拿去给他看,问他好不好看。你猜他说什么?他说,针脚尚算工整,只是这鸳鸯,脖子似乎短了些,看着像两只肥鸭。我气得半日没理他!”
“还有,他平日里公务繁忙,应酬也多,这我是知道的。可他偏不胜酒力,十次里倒有八次,是醉醺醺地被人扶回来的。我与他说,喝不得便少喝些,身子要紧。他却说,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信读到这里,语气还算轻快,虽是抱怨,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新婚小夫妻的别扭与亲昵。
可再往下,笔锋却猛地一转。
字迹,也开始变得潦草,力道时轻时重,仿佛写信人的心,也跟着乱了。
“凌微,我有时觉得,这赵府的深宅大院,就像是一个用金子和绸缎砌成的笼子,外面看着风光无限,里面的鸟儿,却连翅膀都伸不展。公婆待我,面子上客客气气,可那规矩,却是一天比一天多。晨昏定省,行立坐卧,皆有章法。我稍有差池,婆母的眼神,便像针一样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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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赵铭,起初还护着我几分。可近来,却也愈不耐烦了。他说我不知礼数,不识大体,丢了赵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