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镇县令曾经有幸见过赵明斐。
当年他还是个进京赶考,理想远大的穷书生,满以为可以靠科举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谁曾想世族门阀相互勾结,科举舞弊更是家常便饭。
考完後,有人暗示他去送礼,但县令一来两袖空空,二来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因此名落孙山。
正当他郁郁离京时被人引荐给当时还是东宫的陛下。
陛下说看了他的文章,觉得他刚正不阿,铮铮风骨,问他能不能吃苦。
县令虽性子直率,却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当即表示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劳。
没过多久,他就被一纸调令调到青云镇,彼时这里还没有铜矿,只是个破落的边陲小镇,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直到他来了几年後,铜矿忽然出世,他同时被任命铸铜监察使,拥有先斩後奏之权。
县令这时才恍然大悟,这里有铜矿的事儿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却没有马上告诉他,而是考察他的品性之後才交给他。
县令知道後并没有责怪陛下的多疑之心,反倒佩服他的缜密周全。
毕竟铸币关乎国民命脉的稳定,他若是个心性不坚之人,日久天长难保不会被这泼天富贵动摇,酿成滔天大祸,慎重考察是应该的。
所以当洪捕头说这样一个冷静沉稳的人会擅闯民宅,县令大人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县令大人:“你看错人了吧?”
洪捕头问:“这个‘明斐’是不是京城口音?”
县令点头。
洪捕头指天发誓:“绝对是他!我邻居还叫我帮忙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有没有作假。明这个姓在本镇几乎没有,除了这个登徒子,绝不可能第二个人?”
县令眼睛忽地瞪得像铜铃,紧接着面如死灰,他咚地一下跪伏在地,大喊道:
“陛下饶命,这个大老粗不懂事,口无遮拦,下官定当好好惩罚,绝不姑息!”
洪捕头转过身,看见一脸漠然的赵明斐缓步而行,停在他三步之遥。
县令大人猛地拽住他的下袍衣角,咬牙压低声音道:“还不跪下接驾。”
洪捕头浑浑噩噩地跪下,还没弄明白陛下怎麽忽然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赵明斐垂眸看着刚刚骂他是登徒子的捕快,内心毫无波澜,他抓住重点问:“你一直住在柳云对面?”
洪捕头下值回家时没见着赵明斐的脸,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明斐和陛下之间的联系,但上位者窒息地压迫感让他情不自禁脱口道:“是。”
赵明斐:“跟朕进来,有话问你。”
洪捕头站起来的时候腿是软的,他没想到有一天会直面圣颜,更没想到陛下会向他打听云娘的事。
“你这个呆子。”县令大人见陛下先一步进屋,催促他跟过去时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提示:“陛下名曰‘明斐’,寓意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磋如磨。”
洪捕头顿觉大难临头,脑袋不保。
他刚才当着陛下的面说了什麽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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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柳云刚做好饭菜,正要去隔壁王大夫家叫柳晚回来吃饭,一走出大门就看见洪捕头与那个叫明斐的男人并肩而行。
“念念,我去取路引,刚好碰上这位捕头。”赵明斐笑容温和:“正和他聊你的事儿。”
洪捕头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刚好碰上。”
赵明斐从怀里取出路引递过去,坦荡大方:“你瞧瞧真僞,若是无法辩别,正好洪捕快在这里,可以问问他。他刚才还说自己是负责管理路引和户籍的。”
洪捕头立刻附和:“是是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他一个时辰前亲手盖的章。
柳云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姓名,年龄,籍贯都有,包括出行目的,目的地,和预计路线清清楚楚。
官印有三个,分别是京城的,渝州城的和青云镇的,与路引上的行经路线一致。
为了防止冒名顶替偷用的情况,大虞的路引在三年前仔细完善过。
上面会注明人物特征,清晰写出持证人的身高,体长,肩宽,腰寸,无须还是有须,方面还是瓜子面,乃至皮肤色及有无疤痕麻子都会详细记录,几乎不存在造假的可能性。
柳云手里的路引三年没用,还是老的那一套,没有明斐的这麽详细。
赵明斐下颌微扬,“这回你总该信我的话了。”
柳云眉头轻皱,反复看了好几本路引上的体态特征,上面的数字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曾经亲自丈量过一样。
她的头又开始有些疼,难受得揉了揉额角,“我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柳云把手里的东西还给明斐,站在门口朝王大夫院子里叫了声柳晚的名字。
柳晚蹬蹬蹬跑出来,抱住娘亲的腿:“娘,我刚刚在王伯伯家吃了好多点心,不饿。”
柳云无奈道:“怎麽又不老实吃饭?”
柳晚悄悄吐了吐舌头:“王伯伯说我帮他捡出一簸箕药材里的枯枝枯叶,就奖励我一碟桃酥,我不小心吃多了……”
柳云正教育她不许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还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让她给王大夫送过去。
王大夫走出来道:“云娘,你这就客套了。晚晚又不是不劳而获,她挑得可仔细了,我用一盘桃酥换这麽个勤快的帮手赚大发了。”
柳云笑道:“没给您添麻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