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此时眉目微敛,温和看着他,声音轻柔如水,却让严珩一登时如临大敌。
周围似乎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和他面对陛下时有几分相似。
严珩一蓦地汗流浃背,好在陛下跟他交代过诸多细节,垂眸谨慎答道:“家中还有一位长年独居养病的老封君,一位小公子。”
柳云问:“平日里跟亲戚来往吗?”
梦里的少年看上去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像无根的浮萍。
严珩一含糊其辞:“有些亲戚,不过不怎麽来往。他们从前在公子落魄时不曾出手,现在哪好意思来沾光。”
柳云点点头。
严珩一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尊大佛到底要什麽时候才走。
“他,幼时可有借住在寺庙里?”
严珩一愣了下,神情疑惑重复道:“寺庙?”
柳云眉头微皱,“嗯,京城附近。”
她生于京城,七八岁的年纪料想不会出远门,梦里的寺庙应当在京郊附近。
严珩一面色逐渐古怪起来,反问道:“大概几岁?”
柳云想了想:“约莫十三,十四。”
严珩一眼眸微张,这个年纪,寺庙借住,没有亲人。
他瞬间想到一个人。
柳云见他面色惊疑不定,奇怪道:“没有麽?”
严珩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者说他不敢回答。
他好像明白陛下为什麽要吩咐他立即着人在京城寻一处空置的府邸,院前种满海棠,院後栽上枇杷,还有修复慈恩寺後山的茅草屋。
皇後眼里的疑惑显而易见。
他到底是该回答有,还是没有。
回答有,无异于告诉陛下他知道了皇後娘娘把他当作了赵焱。
回答没有,皇後娘娘会不会起疑,打乱陛下的计划。
严珩一此刻再次恨自己做错了选择,这种问题应该让李玉来答,他那个锯嘴葫芦一定能逼退皇後。
“你们在做什麽?”
赵明斐忽然出现在门口,对峙的两人纷纷朝外侧身。
“公子!”严珩一简直像看到了救星:“夫人来找您,还帮您煎药。”
这句话看似在为江念棠邀功,实则是向赵明斐传递消息,皇後已经知道药是给他喝的。
赵明斐眼眸微眯,旋即笑去拉江念棠的手:“今日出门转了转,没跟你说一声,让你扑了个空,抱歉。”
柳云被他拉出逼仄杂乱的竈房,耀眼的天光骤然刺进眼里,逼她不自觉闭上双眸。
再睁眼时,一双手挡在她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熏着了吧。”赵明斐揽过她的细腰往屋里带,不赞同道:“下次别去,万一中暑可怎麽办?”
柳云却问:“他说你病了,什麽病?”
赵明斐眼眸轻阖,逗她:“相思病。你今夜把晚晚哄睡了,可以过来陪我吗?”
柳云侧目,凉凉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喝药吧。”
日落西山,严珩一从书房里走出来时腿都是软的。
回想起方才陛下的眼神,严珩一身体不住的打颤。
他知道,今日之事要是泄露出去,他轻则被割舌,重则被灭口。
不过,谁敢信。
陛下如此高傲自负的一个人,为了博皇後娘娘的信任,竟敢甘愿做……
那两个他甚至不敢在心里想。
严珩一叹了口气,他日若皇後娘娘记起如今的一切,又会如何对待陛下。
风起穿堂,彻底带走聚在院内的烟尘。
柳云侧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撑住额头,一只手轻拍晚晚的背。
火烛昏暗,映出墙上朦胧的影。
严珩一今日所熬的药绝不会只是去火药,她从前偶尔去王大夫那边帮忙,对常用的药也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