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欲燃双手搭在膝盖,脸埋的深深的,一动不动,睡着了似的。
江逾白没揭穿,只是用小拇指慢慢的贴上贺欲燃的手背,察觉到他没躲,又顺着一路往下滑,直到勾住他垂下来的小拇指,轻轻的晃了晃。就像是小朋友寻求和好时的试探。
“你在生什么气。”江逾白耐着性子问。
“我没生气。”贺欲燃还是不抬头:“头晕而已。”
“帮你揉揉。”
“不要。”
是不要,不是不用,真的很醉了。
“那你怎么样才能理我,或者,愿意把头抬起来?”
贺欲燃动了动脑袋,不说话。
江逾白又摇摇他的手,一下一下,左左右右。
“太闷,我怕你憋坏了。”
贺欲燃这次动了,可能确实憋到了:“不许看我的脸。”
江逾白用鼻音乖乖的“嗯”了一声,说:“很黑,看不到的。”
然后他为了让某人安心,从他的对面转身坐到了他旁边。
贺欲燃终于愿意把头抬起来,乱糟糟的发丝混着泪水和汗水,贴在他的脸颊。
他发誓,没在谁面前这么狼狈过了。
江逾白伸手将他的乱发整理到耳后说:“柯漾哥没和我说什么,只是说,因为你弟弟,还有以前的……一些事,所以,你和叔叔吵架了,你放心,我没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
贺欲燃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忽然解释,江逾白又开口了:“我也不会问的。”
敏感的小猫应激过一次之后,主人总是会更加小心,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总是习惯解释,习惯道歉。
曾经他和季森眠谈恋爱的时候,情到深处,自己扒着他的手一股脑的倾诉,告诉他自己的原生家庭,自己的不堪,烦恼,还有一切的极端。
季森眠曾擦干过他的眼泪,捧着他的脸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会疗愈你的伤疤。
然后季森眠也哭了,眼泪落到他手心,就像一个完整的记号,约定着此刻的誓言生效。
他相信季森眠的真心,也相信他的心疼。
但他也不得不面对,缘分退尽了,耐心消磨完了的时候,季森眠指着他,哭着说:“为什么你会被你的原生家庭影响成这样?”
所以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和任何人吐露心声,所有的委屈和经历都硬生生烂在肚子里,他觉得誓言这种东西听听就好了,不是约定,也不是爱,只是情到深处时一句虚无缥缈的情话。
所以他开始谨慎,开始抑制。
贺欲燃忽然很想哭,明明他一直都藏的很好的。
可他该怪谁呢,怪柯漾和江逾白说这些吗,还是怪江逾白多嘴。
但都不是,他最该怪的。
是自己会喜欢上江逾白。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他不知道。
只是他再回过头时,发现早就输掉一切。
贺欲燃捂住脸,呼吸逐渐颤抖,如同一个无地自容的失败者。
“忘了吧……”贺欲燃隐忍着哭腔:“明天就,不要记得了。”
不要记得我的那些过往,不要记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要记得今晚的吻,泪。都别记得了。
江逾白安静了许久,像是在斟酌一个满意的回答。
但是他想不出来,于是他抓起一瓶没开过的啤酒打开。
“刺啦”一声,白色泡沫溢出,顺着手腕流到地面,贺欲燃脸上还挂了泪,诧异的看过去,只见江逾白仰头,喉结迅速的滚动着,喝的太急发出不停的“咕咚”声。
“你干什么?”贺欲燃来不及制止。
江逾白早已一瓶灌完。
他喘了口气,因为酒涩味皱起眉:“我爸赌博,piao昌,出轨,欠债,并不仅仅是你看到的那幅样子。”
贺欲燃看着他,眼瞳的扩散有了变化。
江逾白靠过去,拿过贺欲燃没喝完的那瓶酒,一口见底:“七岁的时候,他为了拿钱去赌博,把我妈在外面端了半年盘子给我赚的学费偷了,十岁的时候,我爸为了给他外面养的女人花钱,和我妈起了争执。”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看他们要打架,我就想过去拦。然后他拎起我,要从二楼把我扔下去。”江逾白捏着啤酒瓶,手指渐渐收紧:“他跟我妈说,要是不给他拿钱,就把我摔死,反正……”
“没人希望我活着。”
贺欲燃的眉头舒开了,那双制止他的手就这样松力,就像自己那颗早就要压抑不住跳动的心脏,“砰”的一声在胸膛里炸开,洋洋洒洒,落了满地的红。
“记忆里我妈也总是会跑,但她娘家人都死光了,实在没地方可去,我爸还会打电话威胁她。”
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情绪不好,他声音很低:“一边打电话,一边拿皮带抽我,我也哭,也会挣扎,但我打不过他。”
“就只能听见,他跟我妈说:来,你不是跑吗?听听你儿子哭的,多撕心裂肺啊。”
贺欲燃浑身血液冰凉,克制着自己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