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宫宴结束后,已是戌时。
颜述之并未直接出宫,而是被内侍引至文华殿侧厅。那里灯火通明,萧景珩与沈静姝换了常服,正坐在案前议事。萧靖初、萧令仪也在,一家人围坐,少了白日宫宴的威仪,多了家常的亲近。
“述之来了,”沈静姝含笑招手,“坐。方才宫宴上人多口杂,许多话不便细说。现下就咱们几个,正好议议社学司的细则。”
颜述之行礼落座,心中明白——这是帝后真正将他视为家人与重臣的时刻。
萧景珩将一份文书推到他面前:“这是朕与皇后拟的《社学司职权重申》。你看看,可有不妥?”
文书很薄,只有三页,却字字千钧。社学司不仅主管全国社学事务,更有权调配各州府文教资源、审核地方教材、考评官员文教政绩……权力之大,几乎等同半部。
“陛下,娘娘,”颜述之郑重道,“此权过重,恐惹非议。”
“怕什么?”萧靖初开口,声音沉稳,“社学之事,本就是要权责对应。若只给责任不给权,如何推行?何况……”他看向颜述之,“这是你拿武昌的实绩换来的。若非那一年的深耕,证明了这条路可行,朝廷也不敢下这么大的决心。”
萧令仪在一旁点头:“皇兄说得是。如今朝中虽有杂音,但父皇母后既已决意推行,便会全力支持。你要做的,是把这权用好,用实,让那些非议最终变成赞同。”
沈静姝温声道:“述之,我们知道你的顾虑。但改革之事,最忌缩手缩脚。当初办惠民医塾、设女子学堂时,非议比现在多十倍。可如今你看,医塾救了多少人命,学堂改了多少女子的命?该担当时,就要担当。”
颜述之心中激荡,起身深深一揖:“臣,定不负所托。”
“好了,坐下说话。”萧景珩笑道,“说说你的具体打算。社学司衙署已备好,明日你便可去接收。人员呢?想从哪里调?”
这正是颜述之深思熟虑过的:“臣有三请。一请调武昌李医士入京,任司内‘师资培训主事’。她在武昌培养了张医士等五人,又指导过王妮儿等小先生,最懂如何让寻常女子成为合格的夫子。”
“准。”
“二请擢武昌江夏县老秀才周文渊为‘地方事务参议’。他虽年长,却最懂乡情,也最擅沟通协调。地方推行社学,少不了这样的老成之人。”
“也准。”
“三……”颜述之顿了顿,“臣想请公主殿下,兼任社学司‘教材审定总纂’。殿下主持蕙兰雅集一年,对女子教育最为了解,又通晓各地差异,能确保教材既实用又得当。”
这话一出,厅中静了一瞬。
萧令仪眼中闪过讶异,随即化为明亮的光。她看向父皇母后,又看向兄长。
萧景珩与沈静姝对视一眼,笑了。
“令仪,”沈静姝问女儿,“你可愿意?”
“儿臣愿意。”萧令仪答得毫不犹豫,“这一年编纂教材、培训夫子,儿臣深知其中关键。女子教育尤其如此——若教材不合实际,便是纸上谈兵;若培训不得法,便是事倍功半。”
萧靖初也点头:“令仪确实合适。她在蕙兰雅集积累的经验,正是社学司最需要的。只是……”他看向颜述之,“颜大人,你这样安排,不怕旁人说你借重公主之势?”
颜述之坦然道:“殿下之能,有目共睹。臣所荐,唯才是举。若有人非议,臣愿以实绩证之——一年后,请陛下考评社学司教材编纂成效,若不及格,臣甘愿受罚。”
“好气魄。”萧景珩赞道,“那便这么定了。令仪兼任此职,仍在蕙兰雅集理事,但每月需有十日到社学司衙署办公。教材审定,事关重大,确需你们二人同心协力。”
大事议定,气氛轻松下来。宫人奉上消食的茶点,一家人围坐闲谈。
沈静姝问起武昌的细节:“那个王妮儿,真能当小先生?”
“真能。”颜述之说起那女孩的成长,从最初的怯生生,到如今在布庄当管事还能休沐日回村教课,“她教人时,不讲虚理,只讲实用——‘这个字是账本上常见的’、‘这个算法卖菜时能用’。学生们听得进,学得快。”
萧令仪听得入神:“这样的女子,该好好培养。我想……在蕙兰雅集设个‘女子讲师班’,专收像王妮儿这样有实践经验、又愿教人的女子,给她们系统的培训,让她们能去更多地方当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