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颜述之寅时便起了。窗外天色还暗,朱雀巷的宅院里却已灯火通明——礼部派来的仆役正在准备入宫的朝服,厨房蒸着粽子,满院飘着箬叶香。
他站在书案前,最后一次检视今日要呈的奏章。除了例行的述职文书,还有那本厚达两百页的《武昌社学推行全录》,以及十五村社学的详档、学生的课业样本、家长反馈的记录……
这些都是他要带进宫的,不是为表功,是为证明——证明那条路可行,证明那些付出值得。
卯初,礼部的车驾到了。郎中陈大人亲自来迎,见颜述之抱着厚厚一摞文书,笑道:“颜大人这是要把武昌整个搬来啊。”
“都是实证。”颜述之郑重道,“下官这一年的作为,全在这些纸页之间。”
陈郎中肃然点头:“陛下已候着大人了。”
马车驶过晨雾中的京城街道。端午的京城比平日更热闹,家家户户门悬艾草,街边已有小贩摆出雄黄酒、五彩缕。颜述之撩开车帘,看着这熟悉的街景,心中感慨万千。
一年前离京时,也是这样的清晨。那时前途未卜,唯有心中一股豪情。如今豪情未减,更添了沉甸甸的收获与责任。
宫门在望。
辰时正,乾清宫东暖阁。
萧景珩坐在御案后,沈静姝陪坐一旁。案上已摊开了武昌的奏报和那本《全录》,帝后各执一册,正细细翻看。
“陛下,皇后娘娘,”内侍通传,“礼部侍郎颜述之觐见。”
“宣。”
颜述之步入暖阁,行大礼参拜。起身时,他看见帝后案上那些熟悉的册子——那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整理出来的,此刻被帝后亲手翻阅,心中涌起难言的触动。
“颜爱卿,”萧景珩放下手中的奏报,温声道,“一路辛苦了。”
“臣不敢言苦。”颜述之恭谨道,“能为社学之事尽绵薄之力,是臣之幸。”
沈静姝含笑看着他:“这一年在武昌,做得极好。这《全录》我们看了,事无巨细,思虑周全。最难得的是那些学生的案例——王妮儿、赵小丫……这些名字,如今在朕与陛下这里,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活生生的人。”
颜述之心头一热:“是,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王妮儿如今在镇布庄当管事,休沐日仍回社学教课;赵小丫带着女子班种试验田,已能自筹纸笔费用;李家庄周秀才从反对到支持,如今是社学最得力的夫子……每一个人的改变,都是社学价值的实证。”
萧景珩点头,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礼部拟的《社学司筹建草案》,你看过了?”
“臣在归途中已拜读。”
“你以为如何?”
颜述之沉吟片刻,郑重道:“草案思虑周全,尤以‘地方特派员’制度最妙。然臣以为,当补一事——定期考评与经验共享。各州府情况不同,做法各异,当设一机制,让武昌的经验能传至江南,江南的创新能达于北地。如此,方是活水,而非死规。”
萧景珩与沈静姝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赞许。
“说得对。”沈静姝道,“改革最忌一刀切。你这一年最大的成功,不是把武昌变成了京城,而是让武昌长成了武昌——尊重地方实情,结合民生所需。这点,要推广到全国。”
“臣谨记。”
萧景珩又问了些细节——师资如何培养,经费如何筹措,教材如何因地制宜。颜述之一一作答,答得实在,不虚夸,也不保守。
末了,萧景珩道:“社学司的事,就交给你了。侍郎衔不变,加‘提督全国社学事务’。礼部已为你辟出衙署,人员由你遴选——武昌的李医士、周秀才等人,若愿来,可调入京。”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莫大的责任。
颜述之深深一揖:“臣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