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如同敲在人心上的冰锥,沉闷而遥远。皇城彻底沉入睡梦,唯有巡夜侍卫规律如钟摆的脚步声,偶尔划破这死寂。
苏晚晚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左臂的伤处已用布条紧紧束住,减少晃动带来的疼痛。她如同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滑出尚仪局西厢的后窗,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白日的路径在夜间变得陌生而诡谲。宫灯在远处廊下散出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反而将更多的阴影衬托得如同张牙舞爪的兽口。她避开主要的宫道,专挑花木假山、废弃殿宇的阴影穿行,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通往西苑的路线——那是她这几日借着查阅宫廷旧档和舆图,早已烂熟于心的。
越靠近西苑,空气越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植物腐烂和泥土腥膻的气味。宫灯稀疏,到最后几乎完全消失,只有惨淡的月光,偶尔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照亮断壁残垣上疯长的藤蔓和地上厚厚的枯叶。
废井的位置,在西苑最深处,一处早已荒废的庭院中央。据说前朝有位失宠的妃嫔在此投井自尽,此后便常有宫人声称在夜间听到井中传来女子的啜泣声,此地遂成宫闱禁地。
苏晚晚压下心头泛起的寒意,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小心翼翼地拨开及膝的荒草,终于看到了那口被巨大石板半掩着的古井。井口石栏早已风化破损,缠绕着枯黑的苔藓,如同垂死老者颈间的皱纹。
子时三刻将至。
她藏身于一丛茂密的、半枯的南天竹后,屏息凝神,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夜风吹过荒草,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私语。远处似乎有野猫凄厉的嚎叫,更添几分阴森。
时间一点点流逝,井边并无任何动静。
难道她猜错了?或是对方察觉了异常,取消了会面?
就在她心生疑虑之际,井口那半掩的石板,忽然出一阵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竟自行缓缓向旁边挪开了一道窄缝!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自那窄缝中悄无声息地跃出,轻巧地落在井边,身形矫健得不像人类。
月光恰好在此刻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照亮了来人的侧影——依旧是那身青布长袍,须皆白,正是墨韵斋中那位神秘的老者!
苏晚晚心中巨震,果然是他!
老者落地后,并未四处张望,而是径直走到井边,俯身,用手指在井沿内侧某个位置有节奏地敲击了数下。那声音极其轻微,如同雨滴落入深潭。
片刻沉寂后,井内竟也传来了几下类似的、仿佛回应般的敲击声!
老者直起身,退后两步,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望向苏晚晚藏身的方向,仿佛早已知道她的存在。
“既然来了,便出来吧。”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晚知道再无隐藏的必要,她从南天竹后缓缓走出,来到老者面前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老先生。”
老者打量着她,昏暗中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胆子不小,竟真敢独自前来。”
“老先生相约,晚晚不敢不来。”苏晚晚语气不卑不亢,“只是不知,老先生以如此隐秘的方式传讯,所为何事?”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铅管中的纸条,你看过了?”
“是。”
“可知西苑废井是何地?”
“略有耳闻。”
老者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荒凉的景象,语气带着一丝追忆的苍凉:“此地不仅是前朝妃嫔殒命之所,更是前朝覆灭前,最后一支忠于皇室的‘守夜人’秘密处决内奸的刑场。井底……别有洞天。”
守夜人?苏晚晚心中一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