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苏晚晚几乎未曾合眼。
“甲子乱起,星坠紫微,帝星黯”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中反复灼烧。与之相比,“苏承谕知天机者危”一句,虽更直接地揭示了父亲的遭遇,却反而因在意料之中,而显得不那么令人心悸。
真正的恐惧,源于那指向未来的、模糊却又似乎无可避免的预言。
三年后的甲子年……如今龙椅上那位正值壮年的皇帝,他的“帝星”将会黯淡?这意味着什么?皇权更迭,天下大乱?这则源自前朝钦天监至宝的预言,究竟有几分可信?先帝当年是否也正是因为窥见了这则预言,才性情大变,继而染病,最终仓促传位于今上?
无数疑问盘旋,却找不到答案。她手中掌握的,仅仅是冰山一角,却已觉寒气彻骨。
天光微亮时,苏晚晚将“量天尺”与星图薄板再次妥善藏好,并下定决心,在彻底弄清这预言的含义以及自身处境之前,绝不能再向任何人透露分毫,包括墨云子。与“夜枭”合作,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朝局,需要知道哪些势力可能卷入这“甲子之乱”的漩涡。而她目前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在宫中的位置,以及……尚仪局和长春宫这两条信息渠道。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表面依旧平静,但苏晚晚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云袖带来的关于重华宫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三皇子萧铭确实因长春宫容嬷嬷的“查问”而大为光火,据说在陛下面前都隐隐流露出对贤妃处事霸道的不满。而贤妃那边,似乎也并未因暂时的僵持而罢手,反而加强了对宫中各处,尤其是与三皇子有关联的宫人、乃至一些低阶妃嫔的监控。
苏晚晚身处尚仪局,又是贤妃亲自“提拔”到长春宫画画的,自然也被置于这无形的张力场中。她在长春宫书房作画时,能明显感觉到容嬷嬷审视的目光比以前更加频繁和锐利。而在尚仪局内,几位原本对她还算和气的女史,近来也似乎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她。
她心知肚明,这是贤妃疑心未消,以及她自身地位尴尬所致。在这漩涡中,她如履薄冰,言行举止愈谨慎。
这日,她在整理尚宫局送来的往年内廷用度档案时,无意间现了一桩旧事。档案记载,光化十九年,也就是先帝频繁密召钦天监、墨云子数次入宫的那一年,内廷曾有一笔不同寻常的巨额开支,用于“西苑观星台修缮及法器重置”。而经办此事的,赫然是当时还是德妃的贤妃娘娘,协理此事的,则是时任司苑局司苑的一位姓姜的女官。
苏晚晚记得,这位姜司苑,似乎在光化二十年末,也就是癸亥名录起始前后,因“监管不力,致使宫苑器物损毁”而被贬黜,此后便不知所踪。
是巧合吗?
先帝时期,贤妃便与观星台事务有过交集。而随后,与之相关的姜司苑便被贬黜。这让她不得不将贤妃与“量天尺”以及那则预言更紧密地联系起来。
贤妃是否早在当年,就知晓了“量天尺”的存在,甚至知晓部分预言?她调换画中密信,寻找的或许不仅仅是父亲遗留的线索,更可能是与这预言相关的其他东西?比如,能够佐证或补充预言的其他记载?或者……能够影响这预言走向的“钥匙”?
这个念头让苏晚晚背脊凉。如果贤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如此宏大,那自己这个苏承谕的女儿,在她眼中恐怕不仅仅是一个需要灭口的知情人之后,更可能是一枚能够引出关键线索的棋子!
必须尽快提升自己在宫中的价值和地位,至少要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容易被随意舍弃。
机会很快悄然来临。
这日她在长春宫书房,照例为贤妃绘制一幅大型的《瑶台仙鹤图》。画至一半,贤妃由容嬷嬷陪着,难得地亲至书房查看进度。
苏晚晚屏息凝神,恭敬行礼。
贤妃今日气色似乎不错,目光在画作上流连片刻,点了点头:“笔法愈稳健了,仙鹤神韵亦足,不错。”
“娘娘谬赞。”苏晚晚垂道。
贤妃似乎兴致颇高,又走近几步,细细观赏。然而,当她目光扫过画作一角描绘的祥云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伸出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一处:“此处云纹,线条稍显滞涩,与整体流畅之气不甚相合。晚晚,你觉得呢?”
苏晚晚顺着她所指看去,心中猛地一凛。那里并非她笔力不济,而是她故意留下的一处极细微的、符合她目前“心力交瘁”人设的“瑕疵”。她原本打算在最后收尾时再不着痕迹地修正过来。
没想到贤妃眼力如此毒辣,一眼便看了出来!而且,她用的是“指导”而非“斥责”的语气。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