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令人窒息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的死寂。
孙静那句“凭空杜撰、捏造出来的!”如同一声惊雷,在安静的病例讨论室里炸响,余波震荡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更重重地砸在林知微的心上。她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耳鸣,随即又仿佛被抽空般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虚空感。冷汗浸湿的后背衣衫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畏寒的战栗。她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封存在冰层中的雕塑,唯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挣扎跳动的心脏,提醒着她仍在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审判。
所有的目光都化作了实质般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震惊、难以置信、鄙夷、探究、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缚在中央,动弹不得。陈教授那原本带着赞许的目光,此刻已彻底被沉郁的失望和不容置疑的严厉所取代,他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都预示着事态的严重性。学术不端,这是任何教育机构和导师都无法容忍的底线。
怎么办?矢口否认?在孙静如此“确凿”的、甚至动用了亲属关系核实的“证据”面前,显得多么苍白可笑,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卑劣。承认捏造?那等于自毁长城,不仅研修班待不下去,刚刚看到的高考曙光也将彻底熄灭,甚至可能留下无法抹去的污点。将责任推给记忆错误或笔误?在支撑关键论点的核心参考文献上出现如此低级的、涉及刊名、年份和前沿概念的根本性“错误”,其解释同样无力,反而坐实了不严谨或欺瞒的嫌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试图将她吞噬。她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慌和压力下,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空白。难道……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她和弟弟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线生机,就要因为这一时的大意和依赖,彻底葬送?
不!绝不能!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就在她几乎要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垮的瞬间,意识深处那本沉寂了片刻的【文明传承图鉴】,仿佛感应到了她濒临崩溃的境地和强烈的求生意志,骤然间光华流转,以前所未有的度自动检索、筛选、关联起海量的信息碎片!它不再仅仅是提供知识,而是在进行一种复杂的、基于现有信息碎片的概率推演和可能性重构!
一个模糊的、被尘封的、属于这个时代特定背景下的信息碎片,被图鉴从浩渺的数据中捕捉、放大、并与孙静的指控关键词进行急匹配——“内部交流资料”、“非正式出版”、“会议摘要汇编”、“有限的油印本”……这些词汇如同火花般在图鉴的光影中闪烁、串联!
就在陈教授沉声开口,准备进行严厉质询的前一刹那,林知微猛地抬起了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原本因震惊和绝望而有些涣散的眸子,此刻却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锐利光芒。她没有去看孙静那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冷笑,而是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讲台上脸色铁青的陈教授,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陈教授!孙静同学提出的质疑非常重要,关乎学术诚信,我必须做出解释!”她语很快,却条理分明,强行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关于那篇《某些罕见病原体分子检测技术初探及临床应用展望》的文章,我承认,在引用标注上,我犯了不够严谨、信息不够完整的错误,对此我深表歉意,愿意接受任何批评。”
她先以退为进,承认了“标注错误”,而非直接承认“捏造”,巧妙地留出了转圜余地。
“但是,”她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灼灼,“这篇文章,绝非我凭空杜撰!”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它并非正式刊登在《中华医学杂志》公开行的正刊或者常规增刊上。它的准确出处,应该是三年前,也就是年底,由都某生物医学研究所牵头组织的一次小范围、内部性质的‘全国病原微生物检测技术经验交流会’的会议资料汇编!”
这个信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得所有人都是一愣!内部会议?资料汇编?这完全跳出了孙静预设的、仅限于公开行期刊的核查范围!
林知微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依据脑海中图鉴急重构出的、基于时代背景的合理信息链条,继续快而清晰地阐述,仿佛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那是一次规模很小、侧重于前沿技术交流和问题研讨的内部会议,并未对外公开。会议结束后,只油印了数量极少的、非卖品的内部资料汇编,用于分给与会的主要科研单位和部分特邀专家参考,并未进入公开的期刊行渠道。我记得,那本汇编的封面是浅黄色的牛皮纸,装订简陋,里面的文章也都是油印字体,那篇关于分子检测技术初探的文章,就收录在其中,作者署名好像是都研究所的一位姓谭的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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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描述的细节越是具体(颜色、装订、字体、可能的作者姓氏),反而越增加了其可信度。因为捏造者往往倾向于模糊处理,而只有真正接触过的人,才能回忆起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
“这份内部资料,”林知微看向陈教授,眼神坦诚而带着恳切,“是我之前在县医院工作时,偶然机会下,从一位前来进行技术交流的、来自省医科所的专家老师那里,短暂借阅并手抄了部分我认为有价值的内容。当时时间仓促,我只关注了文章内容,对于其确切出处,只模糊记得与一次内部会议和《中华医学杂志》可能有点关联(或许会议得到了杂志社某种形式的支持?),所以在引用时,想当然地标注了《中华医学杂志》增刊,这是我的重大疏忽和错误!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并立即更正引用信息。”
她完美地将“错误”归结为“对非正式出版物出处标注的记忆偏差和疏忽”,而非“捏造文献内容本身”。同时,她引入了“省医科所专家”、“内部交流”、“手抄笔记”这些合情合理的元素,解释了为何一个县城赤脚医生能接触到这类前沿信息,又为何无法提供实物证据(因为是手抄的,原件已归还)。
这番解释,如同在绝境的墙壁上,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隙!
教室里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但气氛已然不同。学员们脸上的鄙夷和震惊,逐渐被一种将信将疑、甚至带着点好奇的神色所取代。孙静脸上的得意和冷笑彻底僵住,转而变成了错愕和一丝慌乱,她显然没料到林知微会抛出“内部资料”这个她无法轻易核实的方向!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她总不能立刻打电话让她舅舅去核查三年前某个她都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过的内部会议吧?
陈教授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丝,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他沉吟了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知微:“内部会议资料……省医科所的专家……林知微同学,你提出的这个说法,听起来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学术讲究实证。你能否提供你手抄的笔记原件?或者,能否联系到那位省医科所的专家,请他出面证实此事?”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证据!
林知微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手抄笔记?她哪里有什么手抄笔记!那完全是图鉴根据推演临时构建的“合理故事”中的一环!联系省医科所的专家?她连那位“专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完全是她根据图鉴提示和时代背景虚构出来的人物!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捏造文献”的绝境,转移到了“无法证实信息来源”的困境。
就在林知微大脑飞运转,思考如何应对这进一步的质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了。
“陈教授,”坐在林知微斜后方、平时沉默寡言、专注于技术的赵刚,忽然举起了手,“关于林知微同学提到的年底那个内部会议……我好像有点印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赵刚。
赵刚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严谨和不确定:“我去年在省医科所短期学习的时候,好像在他们资料室的某个角落里,看到过一本落满灰尘的、黄色封皮的油印小册子,标题似乎就是类似《病原微生物检测技术交流文集》之类的,具体年份记不清了。当时只是随手翻了翻,没太在意。如果林知微同学说的是真的,那可能……就是同一本。”
赵刚的证言,并非直接证实林知微的话,但他提供的“黄色封皮”、“油印小册子”、“省医科所资料室”这些细节,竟然与林知微的描述高度吻合!这无疑在极大程度上,增强了林知微解释的可信度!
陈教授的目光在赵刚和林知微之间逡巡了片刻。赵刚是班里公认的踏实、技术过硬的学员,他的证言分量不轻。
“既然存在这种可能性,”陈教授最终缓缓开口,做出了裁决,“那么,在事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关于林知微同学‘捏造参考文献’的指控,暂时不能成立。但是,”他再次强调,目光严肃地看向林知微,“林知微同学在引用非正式、内部资料时,标注严重失实,造成误导,这是不争的事实,反映出你在学术规范上存在明显欠缺。你必须就此做出深刻检讨,并在后续报告中严格规范引证。同时,我会向教研组汇报,尝试通过学校渠道,向省医科所核实你所说的情况。”
这个处理结果,对于林知微而言,已是眼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指控被暂时搁置,给了她喘息和寻找证据(或者说,等待时间淡化)的机会。
“是,陈教授!我一定深刻反省,严格遵守学术规范!”林知微立刻躬身应道,后背已然被冷汗彻底湿透。
孙静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赵刚和林知微一眼,却也无法再说什么。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虽然暂时未能将林知微这艘小船彻底掀翻,却也让她船身剧烈摇晃,船板吱呀作响,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和警示。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文明传承图鉴】这把双刃剑,在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也潜藏着足以致命的危险。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绝不能在任何可能留下书面记录或公开质疑的地方,留下越时代的、无法解释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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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暂告一段落,但余波远未平息。孙静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就像一条被激怒的毒蛇,一次攻击未果,只会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更致命的机会。而陈教授那边,核实的要求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悬在头顶。虽然赵刚意外的证言帮了大忙,但若学校正式核查无法找到确切证据,她的处境依然堪忧。
带着一身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林知微回到了那间陋室。煤油灯下,弟弟林知远正对着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苦思冥想,看到她回来,立刻扬起笑脸,却敏锐地察觉到姐姐神色间的异样疲惫和沉重。
“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他放下笔,担心地问。
林知微看着弟弟纯净的、充满关切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她不能将外面的风刀霜剑带进这个他们仅有的避风港。她挤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弟弟的头:“没事,就是有点累。题目做得怎么样了?有不会的吗?”
她坐到弟弟身边,开始像往常一样辅导他的功课。只有在面对弟弟和知识时,她才能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和潜在的危险。然而,她知道,平静只是表象。研修班的暗流仍在涌动,高考的日期一天天逼近,教改项目的任务压在肩上,而孙静的敌意和那道悬而未决的“核实”指令,如同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礁,随时可能让她这艘已经载的小船触礁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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