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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风起青萍（第1页）

那封来自故乡的信，像一片看不见的阴云，一连几天都笼罩在林知微的心头。她照常上课，照常去那个属于他们项目组的角落做实验，照常和刘慧兰、张志军讨论着“地基”与“胶水”的新思路，但那份潜藏的不安，总会在她忙碌的间隙，悄然探出头来，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她反复咀嚼着李村长信里的每一个字——“外地人”、“穿着讲究”、“打听土法子”、“提到你的名字”。这些零碎的词语在她脑海里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始终隔着一层浓雾。她先怀疑的，自然是孙静。只有孙静，清楚地知道她在这个方向上的摸索，也只有孙静，拥有能将消息传递到校外、甚至更远地方的人脉和动机。然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她不能，也不会贸然去质问。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意识到，她的“微光”项目，或许不仅仅是在学术上面临质疑，更可能已经进入了某些她尚未了解的、更为复杂的视线。

这种无形的压力，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她将更多的心力投入到了实验中，试图用忙碌和可能的突破来驱散那份不安。弟弟林知远那句关于“地基”和“胶水”的质朴比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新的思考之门。她不再仅仅执着于优化石膏或者羧甲基纤维素钠本身，而是开始从“系统”的角度审视整个薄层析流程。她和张志军一起，用实验室废弃的有机玻璃边角料，尝试制作不同规格、带有细微卡槽的展开槽，试图通过物理结构的设计，来减少展开剂蒸汽挥不均带来的影响（这算是“地基”的雏形）。同时，她指示刘慧兰系统地测试几种常见且廉价的化合物，比如明矾溶液、稀薄的桃胶液，看看它们是否能作为“胶水”，在铺板时加入，改善材料颗粒之间的结合力，增加薄层板的机械强度和耐冲刷性。

实验是繁琐而枯燥的。失败依然是主旋律。新的展开槽设计似乎效果不明显，几种尝试的“胶水”要么影响了分离效果，要么本身也不稳定。但林知微没有气馁，她仔细记录着每一次细微的差异，从大量的失败数据中寻找着可能的规律。在这个过程中，【文明传承图鉴】再次挥了它那种润物细无声的作用。它并没有直接给出某个具体的配方或设计图，而是在她深夜对着实验记录本苦思冥想时，在她意识中浮现出一些关于“界面稳定性”、“毛细作用力调控”、“复合材料协同效应”的原理性描述和抽象的能量流动示意图。这些越时代的知识，像高空中指引方向的星光，虽然无法直接照亮脚下的坎坷，却让她对自己正在探索的道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论自信，知道大方向很可能是正确的，剩下的，就是需要依靠大量的实践去摸索、去验证那条具体的、可行的路径。

这天下午，项目组三人正围在角落的桌子旁，观察一批新加入了不同浓度明矾作为“胶水”的薄层板。效果依旧不理想，有的板子干脆裂开了细纹，有的则斑点扩散严重。

“看来明矾不行，”刘慧兰小声叹了口气，记录下结果，“碱性环境下它不稳定。”

张志军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失败的板子收到一旁的废品箱里，准备清洗后再次利用。

林知微拿起一块斑点半月形扩散的板子，对着光仔细看着，眉头微蹙，脑海中回闪着图鉴中关于“离子强度对迁移率影响”的片段。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清冷、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还在跟这些‘土材料’较劲呢？”

林知微心中微微一凛，转过身。孙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这个角落的入口处，身姿挺拔，穿着件在这个校园里还算少见的、浅咖色格子的确良连衣裙，裙摆熨烫得服帖，双手随意地插在裙兜里，目光正落在她手中那块显色失败的薄层板上，嘴角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

实验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在忙碌，但孙静的到来，依然让这个角落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刘慧兰下意识地往林知微身后缩了缩，张志军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警惕地看着这位气质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干部千金。

林知微放下板子，神色平静地迎上孙静的目光：“孙静同学，有事吗？”她刻意保持了距离感。

孙静轻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迈步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出清脆的“哒哒”声。她旁若无人地拿起实验记录本，快地翻看着最近几页的数据，目光敏锐。

“加入了金属离子试图增强结构？思路倒是有点意思。”她点评道，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不过，选材太随意了。明矾水解产生的铝离子，电荷和半径都不合适，反而会破坏胶体稳定性。”

她的话一针见血，直接点出了林知微他们刚刚失败的可能原因。林知微心中一动，孙静在理论上的功底和对细节的把握，确实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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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孙静同学有更好的建议？”林知微不动声色地问，她知道孙静绝不会无故前来，更不会无故点评。

孙静合上记录本，放回桌上，目光重新落到林知微脸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近乎施舍般的优越感。“建议谈不上。只是偶然听说，最近好像有人在打听‘低成本检测’方面的事情，好像还跟咱们学校有点关联。”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打听”两个字，却像两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知微最敏感的神经。

林知微的心猛地一紧，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不让情绪泄露分毫。“哦？是么？这我倒没听说。”她淡淡回应。

孙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看穿了她故作镇定的伪装。“是啊，外面的人，消息倒是灵通。”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皮质手包（这在这个年代绝对是稀罕物）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带着油墨香气的信纸，随意地递到林知微面前，“喏，这是我叔叔前几天随信寄来的一点资料摘要，关于国外一些简易检测技术用的高分子助剂类型和基本特性的，全是英文，我看着也头疼，想着你这边可能用得上，就顺手拿来了。或许，比你用的石膏、明矾什么的，能多一点参考价值？”

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帮助”。孙静既巧妙地透露了她知道有“外面的人”在关注，暗示了消息来源可能与她有关（或者是她在展示自己的信息渠道），同时又抛出了一个林知微难以拒绝的诱饵——来自国外的、更前沿的资料。她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告诉林知微，我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我知道你需要什么，而我能提供你需要的，但前提是，你要明白这其中的“交换”意味。

林知微看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她渴望那些资料，那是她了解国外技术动态、验证自己思路的宝贵窗口。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接受这份“顺手”的帮助，意味着在孙静面前，她将处于一个更被动、更依附的位置，她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将被打破。然而，现实的困境和对技术突破的迫切需求，最终压倒了她的矜持和警惕。她沉默了几秒钟，伸出手，接过了那张似乎还带着孙静指尖温度的信纸。“谢谢。”她的声音干涩。

孙静的嘴角满意地向上弯了弯，仿佛完成了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不客气。希望能对你们这个……‘很有意义’的项目，有所帮助。”她特意加重了“很有意义”几个字，听起来却格外刺耳。说完，她不再多留，转身，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子离开了，留下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背影。

刘慧兰和张志军都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林知微。林知微没有立刻去看那张信纸，而是将其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孙静的话，像一阵冷风，坐实了她心中的某些猜测。那些“外地人”，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而且其动向，孙静似乎了如指掌。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展开那张信纸，上面是打字机打出的英文摘要，密密麻麻，涉及几种她没听过名称的聚合物和表面活性剂。这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她立刻沉浸了进去，借助扎实的专业英语基础和图鉴偶尔提供的概念辅助，快地浏览、理解着上面的信息。一些关于聚合物成膜性、离子交换容量、亲水亲油平衡值的描述，让她眼前一亮，似乎触摸到了“胶水”的另一个可能方向——使用合适的高分子聚合物作为粘合剂和稳定剂。

接下来的几天，林知微根据资料摘要提供的思路，结合手头能找到的、相对廉价的国产替代品（一种常用于纺织浆纱的聚乙烯醇pva），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她调整了pva的浓度、水解度，与石膏、羧甲基纤维素钠进行复配。过程依然不顺利，比例稍有偏差，要么无法成膜，要么过于粘稠无法铺板。但有了新的理论指引，失败也变得更有价值。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手头那点可怜的pva样品时，转机出现了。一次，她尝试用极低浓度的pva溶液与处理过的石膏粉混合，铺制出的薄层板，在干燥后，竟然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均匀细腻质感。她小心翼翼地进行点样、展开、显色。当显色剂喷上去的那一刻，旁边观察的刘慧兰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知微，你看！”

原本总是拖尾、扩散的斑点，这一次，竟然清晰地分离成了两个界限分明、圆整的色点！重复实验，结果稳定！

成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巨大的成就感，瞬间淹没了林知微。她紧紧盯着那几块成功的薄层板，眼睛因为激动而微微湿润。虽然这只是一个初步的、小小的突破，距离真正的应用还有十万八千里，但这清晰的分离结果，无疑是对他们所有努力和坚持的最好回报，也证明了“胶水”思路的可行性！张志军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憨厚的笑容。这个小小的角落，第一次被一种真正振奋的气氛所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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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功的喜悦并未能完全驱散林知微心底的隐忧。孙静提供的资料是关键性的，这一点她无法否认。这份“帮助”像一把双刃剑，既推动了进展，也让她更深地陷入了与孙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网中。而且，那些在背后“打听”的“外地人”，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知微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借来的关于高分子化学的书籍，想进一步深入了解pva的特性。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在校门口拦住了她，态度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请问，是都医科大学的林知微同学吗？”

林知微心中一沉，警惕地看着对方。“我是，您是哪位？”

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来。“我姓张，张立诚。是省城新成立的‘民生技术应用研究所’的负责人。我们听说了您在校期间，独立开展了一项关于简易检测技术的创新研究，非常有兴趣，想和您聊一聊，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民生技术应用研究所？一个听起来官方，却又带着一丝模糊色彩的单位。林知微接过那张纸质粗糙的名片，看着上面的单位名称和联系电话，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孙静透露的消息？还是他们通过其他渠道找来的？

风，果然吹来了。而且，直接吹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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