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那道杀意凛然的旨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看似平静的朝局水面之上。“就地革职查办”、“立斩不赦”、“先斩后奏”、“严惩不贷”……每一个字眼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迅通过各自的渠道,传向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京城的气氛,在短暂的死寂之后,陡然变得无比紧张,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丝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时可能崩断。
旨意颁下的次日,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骨干与新调入的暗卫精锐联合组成的“新政督行司”便在紧邻皇城的一处肃穆官衙内正式挂牌。衙门口没有任何喜庆的仪式,只有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狭长弯刀的暗卫无声矗立,那冰冷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胆敢窥探之人,让这座新衙门从诞生之初就笼罩在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之中。
督行司成立的第一道命令,并非派员外出,而是直接锁拿了三名在京畿清丈试点中消极怠工、账目“做得太过周全”以致露出马脚的户部小吏。没有经过繁琐的审讯程序,仅仅一天,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便悬挂在了西市口的旗杆上。罪名简单而清晰:玩忽职守,阳奉阴违,阻挠国策。
没有冗长的审判,没有复杂的程序,只有最直接、最残酷的惩戒。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了所有还在观望、甚至心存侥幸的官员头上。安国公府书房内那“按章办事”、“谨小慎微”的软抵抗策略,在绝对的力量和毫不留情的杀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刀子真的砍下来的时候,人们才惊觉,那位年轻摄政王的耐心底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低得多。
与此同时,数骑快马携带着加盖了皇帝玉玺和督行司大印的公文,分赴各地。公文内容言简意赅,重申了巡察使的先斩后奏之权,并明确告知地方:督行司专员不日将至,专司稽查新政推行,凡有懈怠、敷衍、阻挠者,无论背景,一律严惩,地方官员需无条件配合。
京城的雷霆之怒,终于化作了实质性的刀锋,悬在了每一个与新政相关的官吏头顶。
雷霆自上而下,必然在地方激起巨大的波澜。
位于江南鱼米之乡的吴州,是此次清丈田亩的重点区域,也是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抵抗最为顽固的地区之一。钦派巡察使、新科进士出身的李文远,此刻正面临着他仕途以来最大的困境。
正如安国公等人预料的那样,他这位“京官”到了地方,几乎寸步难行。州衙的胥吏表面恭敬,但一提到调取鱼鳞册、黄册等关键田亩档案,便是各种推诿,“掌管钥匙的吏员告假”、“库房需要整理”、“部分册籍年代久远需仔细核对恐有疏漏”……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抓不住大的错处,但事情就是办不下去。地方上的乡绅耆老,更是对他避而不见,偶有见者,也是满口诉苦,言说新法不便,百姓惶惑,清丈扰民。
李文远空有满腔抱负和密折专奏之权,却如同陷入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巨网,有力无处使。他连日来的奏报,充满了无力与焦灼。
然而,京城旨意与督行司成立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吴州上空。
消息传来的当天下午,那位一直“告假”的管库吏员便匆匆赶回了衙门,点头哈腰地将李文远请进了库房。堆积如山的册籍依然杂乱,但至少,钥匙交出来了。几名此前对巡察使指令阳奉阴违的县丞、主簿,脸色苍白地赶到李文远下榻的驿馆,态度前倨后恭,赌咒誓必定全力配合清丈。
李文远站在驿馆的窗前,看着窗外似乎瞬间“高效”起来的州衙,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股深沉的寒意。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变化的根源,并非源于他的能力或道理,而是源于京城那道沾着血的旨意,源于西市口那三颗尚未取下的头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低声自语,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明白,自己手中的“先斩后奏”之权,此刻才真正具备了分量。但这分量,沉甸甸的,带着血光。
数日后,李文远选择了一个在清丈中隐瞒田亩数量最多、且态度最为蛮横的当地豪强开刀。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试图沟通说服,而是直接动用了皇帝赋予的权力,调集了当地卫所兵士,以“谋逆抗法”为由,将那名豪强及其核心党羽一举擒拿,未经审判,便在闹市口明正典刑,就地正法。
血光迸现的那一刻,整个吴州为之失声。所有观望、拖延、抵抗的暗流,仿佛瞬间被冻结。清丈工作的推进度,陡然加快。
类似的情景,在帝国各个试点州县不同程度地上演着。夜宸的铁血手腕,以一种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强行撕开了地方势力编织的抵抗网络。新政,终于在血腥的洗礼中,开始艰难地向前推进。
京城的集贤阁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外面的血雨腥风,似乎与这里的静谧严谨格格不入,但又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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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月深知,单靠杀戮只能破除障碍,却无法建立秩序。夜宸的“破”需要她的“立”来巩固。她与集贤阁的侍读、顾问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投入到各项细则的完善之中。
《清丈田亩操作规范》与《胥吏执行新法手册》的草案已经初步成形。里面事无巨细地规定了从人员组织、测量工具、登记格式、数据核对到争议处理的每一个环节,力求将人为操作的空间和胥吏上下其手的可能性压缩到最低。苏浅月甚至要求将关键流程表格化、标准化,减少文字描述的模糊地带。
同时,她重点完善了“奖励清丈,减免新赋”的怀柔方案。具体条款经过反复推敲:对于在清丈中主动配合、并准确申报的田主,其清丈出的、出原册记录的新增田亩,可享受连续三年减免两成赋税的优惠;对于推行新政得力、成效显着的官员,吏部将在考功评定时予以“卓异”评价,优先升迁。
“王爷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我等便需以雨露润泽心存良善者,或可挽回部分人心,减少新政阻力。”苏浅月对阁臣们如此说道。她将这些补充细则整理成册,通过正式渠道上奏夜宸,并抄送新政督行司及相关各部院,建议尽快颁行天下,与雷霆手段并行。
她的工作,如同在夜宸用铁血铺就的道路两旁,栽种下希望的幼苗,试图让这条充满血腥气的革新之路,最终能通向一个可以预期的、相对安稳的未来。
安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依旧,但气氛却与往日大不相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惊怒与不安。
“疯子!简直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一位勋贵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水溅湿了昂贵的紫檀木桌面,“他难道不怕官场动荡,天下大乱吗?”
“乱?他现在巴不得乱!”另一位文官面色阴沉,“他正好借机将我们的人连根拔起!督行司,暗卫……这是要用锦衣卫那套来对付我们满朝文武啊!”
安国公依旧坐在主位,手中的玉球转得飞快,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低估了夜宸的决心,也低估了年轻帝王的狠辣。他原本以为的“软抵抗”妙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薄如纸。那几颗落地的人头,和吴州豪强的鲜血,明白无误地传递了一个信号:这位摄政王,不介意用最酷烈的手段来维护他的意志。
“硬碰硬,已不可行。”安国公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皇帝如今杀心正盛,又有大义名分在手,正面抗衡,徒然授人以柄。”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的根基一块块刨掉?”有人不甘地低吼。
安国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光:“自然不是。他既然要行暴政,我们便让他行!只是这‘暴政’之名,需让他背得实实在在。”
他压低了声音,对心腹吩咐道:“传话下去,让我们的人,表面上暂且收敛,配合清丈。但是……各地可以暗中散布消息,就说皇帝此举乃是为了敛财,充盈内帑,不惜苛待士绅,盘剥百姓。将那些被斩之人的‘冤情’大肆渲染,将巡察使和督行司的作为,描绘成‘鹰犬横行’,‘罗织罪名’。”
“另外,”他眼中精光一闪,“寻找机会。寻找那些巡察使、督行司专员行事过程中的疏漏,哪怕只是细微的过错,也要抓住,夸大其词。或者……可以制造一些‘民怨’。”他没有明言如何制造,但在场的人都心领神会。
“我们要让天下人看看,他夜宸推行的新政,带来的不是盛世,而是苛政!不是朗朗乾坤,而是血雨腥风!”安国公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怨毒,“让他杀的人,流的血,最终都变成反噬他自己的洪水猛兽!”
暗流并未因雷霆而消散,只是转变了方向。它们从明面上的拖延抵抗,转向了更深处的地底,开始酝酿着用舆论、用污名、用更隐蔽的阴谋,来腐蚀新政的根基,动摇夜宸的统治合法性。这是一场更为持久,也更为险恶的战争。
养心殿内,夜宸翻阅着各地传来的最新奏报。上面记录着一个个在铁腕政策下被革职、被查办、甚至被处决的官员和豪强名字,也记录着清丈田亩数字的显着增长,以及“一条鞭法”试点地区税银入库的初步成效。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快意,也无怜悯。只有在他抬起眼,看到悄然走入,将一碗参汤放在他案头的苏浅月时,那冰封般的眼神才微微松动,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柔和。
“浅月,集贤阁拟定的细则,朕看过了。很好。”他放下奏报,揉了揉眉心,“刚柔并济,方是王道。只是这‘刚’之一字,眼下不得不重些。”
苏浅月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妾身明白。王爷肩负的是整个天下的兴衰,些许骂名,于千秋功业相比,不足道哉。只是,杀戮过甚,终非长久之计。待局势稍稳,怀柔之策当逐步推行,以安人心。”
夜宸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凉,心中的暴戾之气似乎被抚平了些许。“朕知道。只是这疴沉痼疾,不用猛药,难以根除。朕宁愿这骂名由朕来背,也要为后世扫清些障碍。”他顿了顿,看着苏浅月,“只是苦了你,要陪朕在这漩涡中心,担惊受怕。”
苏浅月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暗夜里绽放的优昙,清净而坚定:“与王爷同心,何苦之有?妾身只愿能略尽绵力,助王爷将这荆棘之路,踏得平稳些。”
帝后二人不再多言,只是并肩立于殿中。窗外,是依旧暗流汹涌的京城,是正在生着血腥与变革的广袤国土。窗内,是他们彼此支撑、共同面对的决心。雷霆已然降下,雨露正在酝酿,这条注定布满荆棘的革新之路,他们唯有握紧彼此的手,以无比的意志力,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前方的风暴或许更为猛烈,但此刻,他们的身影如同中流砥柱,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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