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就会白着脸支支吾吾半天,含含糊糊地混弄过去:“听说,臣只是听说”
沈宜兴就会从鼻孔里散出一阵轻蔑的笑声,淡淡看她们一眼,将她们撂在一边晾着,任由她们心惊胆战地胡思乱想,自己则去和几位将军们商议北上征讨北狄人的事了。
北狄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在沈宜兴的底线上跳舞,沈宜兴已经忍无可忍了。
她不容置喙地颁布了调兵北上,留太女监国的命令。
朝臣们对此早有预料,并未多言,只是在沈宜兴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的,向穆念白递来一个讨好的笑容。
北狄人是要打的,闹事的世家余孽也不能放过,有坏心眼的朝臣跳出来,拱手很恭敬地问沈宜兴:“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苏氏刺杀陛下实为大不敬,与他勾结串联之辈也是谋逆悖乱,十恶不赦的罪人,合该千刀万剐。”
“只是那些附庸她们,以求升官发财的呢?是否一律按谋逆论处,抄家灭族呢?”
沈宜兴垂眼静静观察着这个臣子,她说这些话时眉飞色舞,眼睛亮得吓人。沈宜兴认出了她,来自南方的耕读世家,前些年家中一处田产被苏氏门下食客侵吞剥夺,一向和苏家人不是很对付。
她提的这个问题,放在从前,沈宜兴是不会犹豫的。
攀附乱臣,有什么可说的?杀了就是了。
可是经过昨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了。
她固然还是那个勇猛威武、不可一世的皇帝的沈宜兴,但她开始学会了思考了自己的身后事。
她想,珀儿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边,自己总不能留一个烂摊子给她。
沈宜兴眸光微微闪烁,并没有直接回答,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穆念白:“朕要忙调兵的事,这种小事,去问太女,由太女全权处置便是了。”
沈宜兴在心中想,反正她是永远学不会怎么妥善地处理这些事了,不如把这些麻烦都交给擅长处理麻烦的人,反正珀儿是自己的亲女儿,这个国家早晚是她的国家,她难道会害自己吗?
知人善用也是一种美德啊!
穆念白也隐隐感受到了沈宜兴的这种变化,她在心中很刻薄地概括了这种变化。
昨夜过后,沈宜兴变得略通人性了些。
沈宜兴把得罪人的麻烦丢给了她,穆念白并没有推辞,躬身领命:“是,女儿一定尽心竭力,为母皇妥善料理此事。”
似乎是余毒未清,一向面色红润健康的沈宜兴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着一层憔悴的青灰色,乌青的嘴唇干裂起皮,眉宇间仿佛紧锁着一团漆黑的浓云。
她听了穆念白的话,疲惫地点了点头,她见众人再无要事,便将穆念白留下,挥手让其余人退下了。
乾清宫中,沈宜兴命人点起气味浓重馥郁的安神香,缕缕青烟盘旋而上,绕柱不绝。
沈宜兴盯着它们看了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穆念白瞧着她苍白的脸色,从内侍手中接过汤药,亲手奉到沈宜兴案上。
沈宜兴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去见过孩子了?”
穆念白点点头:“是,是个很健壮的小孩子,又很调皮,不让人省心,出生时就让她爹爹受了不少罪。”
沈宜兴满意道:“健壮好,看崔棠瘦瘦小小的模样,朕还担心会影响到孩子呢。”
“不过到底也是崔棣的侄女,健壮些也是应该的。怎么没带进宫来给朕瞧瞧?”
穆念白解释道:“孩子还小,离不开爹爹。崔棠为了生她,肚子上破开好大一个口子,如今正在养伤,床都下不得,等他大好了,女儿将她们一并带来,在母皇膝下尽孝。”
沈宜兴闻言讶然道:“崔棠他竟能为你做到这一步吗?”
片刻后她自嘲地笑了笑:“论排兵布阵,你远远不如朕,可是论择夫的眼光和运气,朕却是远远比不上你。”
穆念白没接这个话茬,只是关切地问:“母皇脸色不太好,可是没休息好?”
沈宜兴靠着软枕,往后靠了靠,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
“方才朕小憩片刻,梦见了苏氏。”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血淋淋地站在那,责问朕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沈宜兴仿佛又陷入了那个漆黑的梦境,自顾自地说着。穆念白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地听着。
“朕对他,难道不好吗?那时他全家都要仰仗朕的庇护,他一进门就是正夫,该给的权力、尊重、钱财,朕都给他了,朕还和他生下嫡长女。朕给了他想要的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他难道不该柔顺大度、贤惠容人吗?”
“朕是宠爱慕容氏过了些,可是他嫁过来之前朕就问过他,他是同意了的,又不是朕把刀放在他脖子上逼他嫁过来的,他是愿意嫁过来的!他凭什么怨恨朕!”
沈宜兴捂着眼睛,用力地搓揉起来。
“朕其实梦见了许多人。”
“苏氏怨恨朕,慕容氏也怨恨朕,就连你的父亲,那么柔顺谦和的一个人,竟也入梦来怨恨朕!”
沈宜兴抬起头,用赤红的眼睛看向穆念白。
“难道真的是朕做错了吗?”
穆念白微微垂下头。
这不是她能定论的问题,沈宜兴问她吗,也不是为了寻找答案的。
果不其然,沈宜兴忽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不不,朕不会有错的。朕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错过,朕怎么会有错的?”
“朕走的每一步,一定都是正确的。定是沉溺温柔乡太久,朕才生出这些伤春悲秋的心思,等大军开拨,等上了战场,等敌人的血溅在地上,朕就不会这样了。”
穆念白没有拆穿她,劝她先喝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