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百也是不易。”陌以新说出了林安心中所想,“好在朝中近来都忙于二月祭天之事,我也能得些清闲来读书了。”
祭天……林安心念一动,她记得,祭天后应当会有大赦,连忙问:“若是大赦,萧大公子那罪责是否也能免去?”
陌以新摇了摇头:“大赦是针对在狱中服刑而罪行不重之人,沐晖不在其列。”
林安略有些失望,叹口气道:“不知萧大公子近日过得如何……”
“听濯云说,他仍旧日日待在府中,不过,似有打算趁这五年外出闯荡,云游四海。”
“唉,出去散散心也好。”林安惋惜道,“其实,萧大公子若要成全苏锦阳姑娘,只需与她和离,放她走便是,何必非要以自己的前途为代价,引来花世将她带走呢?”
陌以新眸光微敛,声音轻淡:“他们成婚毕竟已有五年,这几年来,谁也不知花世是否也如苏锦阳一样执着于过去。引他现身,本也是一场试探。倘若花世心中已没有苏姑娘,我想,沐晖也不会放手。”
林安心中一震,喃喃道:“而花世来到景都后,果真夜探相府,可见他的确还牵挂着苏姑娘,所以……萧大公子才放弃了?”
陌以新缓缓点了点头。
林安心头泛起一阵波澜。其实不只是萧濯云,连她也时常会想,萧沐晖怎能如此轻易放弃。直到此时,她才真正领会了那份沉默的深情。
动容之外,她又不由讶异:“我想,连苏姑娘都未必知晓萧大公子这番良苦用心,大人却看得分明。”
陌以新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因为,倘若换做是我,我也会想知道,我心悦之人,她心之所向,是何模样。”
这一句话说罢,他又沉默下来,垂眸拾起案上的书卷。
书页翻开,指节却未再翻动,视线虽落在书页之上,却分明神游他处。
耳边犹似还回荡着她的话语,声音中都带着悠然神往——
“我很想看看,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是何等风采,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仗剑天涯,潇洒快意。”
她心之所向,他已然知晓。
他做不到。
萧沐晖放下了,选择成全。
他放不下,却也会逼着自己成全,成全她的欢喜与自由。
陌以新胸口有一瞬的窒闷,心底泛起细密的疼意,如千针入骨,避无可避,独不见血。
他神色未变,连眉眼都不曾颤动,唯有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捻出微微褶皱。
林安自是不知眼前人心中所想,然而头一回听他亲口说出“我心悦之人”这样的字眼,她却莫名一怔。
陌以新今年便要二十五岁,在楚朝,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早已成家,而他却仿佛向来无关风月。
林安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个瞬间,每个瞬间的画面都和眼前这个人重叠在一起。
那个负手断案,掌控全局的他,
那个荒山墓前,孑然下跪的他;
风雪夜归途,他稳若山河的温柔步履,
烟花落尽处,他熠熠流光的炙热眼眸;
他古井不波的温和,他识穿人心的冷冽;
他的热忱,和他的漠然……
她仿佛见过了所有的他,却仿佛还未曾真正地看透他。
在他心里,也会有心悦之人吗?
……
相府,东厢院中。
萧沐晖独自坐于凉亭,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碧玉盒,盒子敞开着,里面却空无一物。
亭外下着雪,也许是今冬最后一场雪。萧沐晖的神思有些飘远。
三个月前,锦阳身边一名陪嫁婢女竟意图媚惑于他,被他冷言斥退后,便告诉了他“花世”这个名字。
“早在嫁入相府之前,少夫人已与花世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公子对少夫人这样好,少夫人却始终怀有二心,奴婢实在不忍……”
“为何少夫人五年来都未有身孕,因为她一直在偷着喝药啊!”
这个令萧沐晖深感厌恶的婢女,所说的话却一句句扎在萧沐晖心上。
看着婢女拿出的药方,和那些她偷偷收着的,锦阳这些年来亲笔画下的红花图案,萧沐晖强迫自己不去轻信。
先是将婢女发落到远方乡下的庄子,再是托江湖朋友暗中反复查探,萧沐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原来她并不是天生的清冷性子,原来她也曾那样明媚鲜活。
倘若可以重来一次呢?
萧沐晖自嘲笑了笑,他竟有些卑劣地庆幸,自己不知道那些曾经,所以才能拥有苏锦阳五年的“感情”。
“哥。”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
萧沐晖应声回头,招呼道:“你怎么来了?”
萧濯云身上仍落着雪,也不去拍打,径直坐在石桌对面,将手中提来的酒壶酒杯一股脑摆在桌上,行云流水般地倒满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