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里带着点春天的意思了,吹在脸上不那么扎人,反倒像裹了层薄棉。许娇莲站在绣房门口,看着仲老二把新做的线轴架往墙上挂,竹架子透着股清气,上面绕着的丝线五颜六色,在晨光里闪得像串彩虹。
“再往左点,”许娇莲抬手比划,“跟绣架齐平,看着顺眼。”
仲老二依言挪了挪,锤子敲在木钉上,“笃笃”响得匀实。他穿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是许娇莲前儿刚补过的,针脚藏得严严实实,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这样成不?”他回头问,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肩头,洇出个深色的痕。
“成,正好。”许娇莲递过块帕子,“擦擦汗,看你忙的。”她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带着点竹屑的糙,心里却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
悦悦抱着她的小竹篮跑进来,篮子里装着几颗圆溜溜的鹅卵石,是在河边捡的,她说要给凤仙花当肥料。红棉袄的带子松了,露出里面绣着小鸭子的肚兜,她举着石头喊:“娘,二哥,石头能让花长得高不?”
“能啊,”仲老二放下锤子,弯腰把她抱起来,“等花开了,比悦悦还高。”他用胡茬蹭了蹭她的脸蛋,惹得她咯咯直笑,红棉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像团活蹦乱跳的小火苗。
许娇莲看着这父女俩,转身往灶房走。锅里温着小米粥,是昨儿晚上就淘好的,此刻正冒着热气,混着笼屉里的菜包子香,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她往碗里盛粥时,听见院里传来“哗啦啦”的响,跟着是悦悦的惊呼,想来是仲老二在教她玩木陀螺——那是他昨儿刻的,上了层桐油,转起来嗡嗡响。
早饭时,菜包子的热气裹着韭菜香,飘得满桌都是。悦悦啃着包子,小嘴里含混地说:“娘,张奶奶说要给我做新鞋,绣小蝴蝶的。”
“那你得谢谢张奶奶。”许娇莲往她碗里舀了勺粥,“吃完了去给张奶奶送两个包子,刚出锅的,热乎。”
仲老二往许娇莲碗里夹了个包子:“你多吃点,早上绣活费眼。”他看着她低头喝粥的样子,鬓角的碎沾着点水汽,突然想起张嫂说的云锦,红得像团火,衬她准好看。
吃过饭,许娇莲坐在绣架前,继续绣牡丹的花瓣。苏绣的乱针绣果然费神,一针要捻三捻,线要铺得匀,绣了没半个时辰,眼睛就酸得涩。她放下针,揉着太阳穴往窗外看,见王婶挎着篮子从院门口经过,篮子里装着些刚纳好的鞋底,针脚密得像鱼鳞。
“王婶,进来歇歇脚不?”许娇莲喊了声。
“哎,正好给你送鞋底。”王婶迈进院,眼睛先被绣架上的牡丹吸引了,“哎哟,这花绣得跟活的似的!莲儿,你这手艺,将来准能成气候。”她把鞋底往桌上放,“你前儿托我纳的,看看合脚不?”
许娇莲拿起鞋底看,针脚匀得像尺子量过的,纳的还是她喜欢的菱形纹。“王婶的手艺越好了。”她笑着往王婶手里塞了个菜包子,“刚出锅的,尝尝。”
“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王婶咬了口包子,韭菜的香混着面香,吃得她直咂嘴,“前儿我去镇上,见你家男人在布庄门口转悠,盯着那匹云锦看了老半天,我问他咋不买,他说要等你点头呢。”
许娇莲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包子的热气熏着,低头摆弄着绣线:“他就是瞎转悠。”心里却甜得颤,像含了块化不开的糖。
王婶走时,拍着她的手说:“莲儿,男人疼你才会这样,搁心里的才是真念想。”她临出门又回头,“等你办事那天,我给你纳双红绣鞋,绣龙凤呈祥的,保准体面。”
许娇莲送王婶到门口,回来时见仲老二正坐在葡萄架下,给悦悦的小竹篮编提手。竹条在他手里翻飞,转眼就编出个小巧的花结,悦悦举着篮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王婶来说啥了?”仲老二抬头问,竹条在他指间晃了晃。
“没说啥,送鞋底来。”许娇莲往绣房走,声音有点闷,“你上午不去后山了?”
“不去了,”仲老二跟在她身后,“线轴架还有点毛糙,我再打磨打磨,免得勾坏了你的绣线。”他看着她的背影,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门槛,突然说,“下午咱去镇上吧?顺便把云锦扯了。”
许娇莲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声,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午后的日头暖洋洋的,晒得人犯困。悦悦趴在葡萄架下的小木凳上打盹,红棉袄铺在地上,像朵开败的花。仲老二坐在绣房门口,用砂纸细细打磨线轴架,竹屑在光里飞,像撒了把碎星。许娇莲坐在绣架前,继续绣牡丹,金线在布上流转,心里却盘算着——云锦要扯多少尺才够?做件夹袄,再做条裙子,剩下的料能给悦悦做个小肚兜不?
“想啥呢?”仲老二凑过来,手里还攥着砂纸,“针都扎偏了。”
许娇莲回过神,见银针戳在布上,留下个小小的洞,脸顿时热了:“没……没想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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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老二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突然笑了,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吃颗糖,甜丝丝的,就不犯困了。”他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转身往院里走,“我去套车,咱早点去早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