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逢雨,天酉城的黑市本就藏在深巷里,这会儿叫雨丝罩上一层虚白,更遮掩得严实。
往来人马皆默默,唯有一张布帘之后,不时传来被闷住的喧嚷声。
须臾,那帘子被一只玉石般细腻的手起开,旋即探出个戴了顶帷帽的白衣郎君,手心含着一个小匣。
——那人正是俞长宣。
此城无宵禁,是以夜驾者极多。
俞长宣本无意欣赏,不曾想忽听着几声颇为耳熟的马嘶,便在巷口停住,侧眼看去。
只见一匹金蹄紫骝马踏雨而来,马背上驮着个槿紫锦衣的飒爽女君,桃腮杏脸,偏偏那眉眼是挑长的、冷得狠的。
俞长宣登即笑了,当机立断拿一把碎银抛去马前。
碎银覆了灵力,顷刻化作拒马枪。那女君见状忙收紧缰绳,直扯得那马前蹄凌空。
只待双蹄落地,她立时就拿袖冲俞长宣兜头一甩。
俞长宣也不避,任那袖风掀了他的帷帘,他自弯了两只桃花目,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殿下,载我一程。”
端木昀皱了长眉:“混账,你已脏了这城,还欲脏我爱骑,做你的千秋大梦去!”
“那我可就要赖在这天酉城了。”
“俞代清,你好本事!”端木昀咬牙切齿,将手中马鞭一竖,“上马,明日给老娘滚得干干净净!”
“嗻。”
路上,二仙皆没话。
及至酒家,端木昀催俞长宣下马,将他赶得走了一段路,才又自后头唤住他:“天裂至多不到十五日便要到来,你怎么还这般不紧不慢?”
俞长宣就笑:“殿下,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十五年啊,这时间不是挺宽绰的么?”
“好一个绰绰有余!”端木昀看罢俞长宣那胸有成竹模样,又觑向他手上匣子,“你已使了这般腌臜计谋,到时候若依旧没能成事,我便名正言顺地砍了你!”
话音方落,那端木昀催马扬长而去。
俞长宣吃了她那么些威胁,眼下还彬彬有礼地目送她,看她与诸酒家挑的灯一般,被水珠溶作团团橘红。
又见酒家的灯笼由近及远,一盏盏黯淡下去,夜雨中漫出丝鬼气。
俞长宣轻笑着冲那空无一人的长街点了个头。
进了客栈,俞长宣含笑问候过掌柜,便上楼回房。
不料房门紧闭,自外望里,更一片昏晦。
“跑了?”俞长宣话音冷冷,推门而入,仍是不见其间有人。
他将帷帽搁去桌上,正欲施咒召回戚止胤,却听那散帘木榻上传来极轻的喘息。
他移步向内,总算瞥着了叫褥子裹藏在榻深处的戚止胤。
褥子暖和,戚止胤却是缩着身子,弓背贴住了白墙。
俞长宣想到那睡相如狗的戚木风,皱了皱眉,便摸住戚止胤的背,试图纠正他的姿势。
戚止胤闷哼一声,眼皮子动了动,没睁开,却问:“……回来了?”
“嗯。”俞长宣摸黑抚住他的脑袋,忽而很诧异地挑了眉梢,“怎么额上都是汗?热?”
说着,他伸手去捋开戚止胤鬓角碎发。
戚止胤不容他乱来,轻轻勾住他的手,没睁眼:“痛。心口痛得像是给狗咬得稀烂。”
俞长宣就拍膝起身,点了盏烛拿过来。
烛光将那榻上一打,便见戚止胤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庞,此刻更是如纸病白。
戚止胤虽没再喊疼,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手摸向心口,敲下一拳又一拳。
这回换俞长宣扯住了他的手:“心府乃灵脉之源,受损后唯有剜除其间坏肉方能根治。在孤宵山那杀神庙里,为师虽喂血活你骨肉,可未曾仔细疗治这心府……”
若是说诳也如修道一般论品级天赋,那么俞长宣定是个鬼才。
他才回来没一刻,就又扯出一个谎——他的血都能活死人了,怎会疗不了心?
此时戚止胤心痛难捱,是因俞长宣先前特意在那人心脏周遭施了法,使那地儿迟迟疗愈不得,以便后日埋进邪种。
为了避免叫戚止胤察觉,前些日子俞长宣不时往戚止胤那儿贴几下,将那人的痛意通通转移到了自个儿身上。
现下,他与戚止胤别了几个时辰,无人移痛,戚止胤自然要感到不适。
俞长宣面不改色道:“阿胤,解衣吧,为师帮你把坏肉清理了。”
他蓦地察觉一丝冷光,垂目一瞧,那戚止胤果然已睁目,墨瞳叫榻边红烛晃进抹红,更悍戾如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