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梅宴的日子,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如期而至。
天还未亮,柳氏派来的妆娘和丫鬟便涌进了苏妙这间破败的小院。那妆娘果然“手艺精湛”,拿着那盒被苏妙偷偷调换过的、无害的普通胭脂,对着苏妙脸上那块显眼的“胎记”啧啧称奇,然后便开始施展“魔法”。
苏妙闭着眼,任由那些带着浓郁香粉气息的手在自己脸上涂抹勾勒,心里却在冷笑。柳氏想让她“惊艳”登场?她偏要“恰到好处”地藏拙。
当妆成之后,小桃看着铜镜里的苏妙,眼睛微微睁大。妆娘确实尽力遮掩了那块红斑,用了厚厚的粉底和巧妙的阴影过渡,远看似乎淡了不少,但近看依旧清晰可见,配上那身过于鲜亮、甚至有些俗气的桃红衣裙和略显廉价的头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努力打扮却依旧难掩瑕疵”的尴尬状态,比平日里素面朝天的“丑”更多了几分刻意的滑稽。
这正是苏妙想要的效果——既完成了柳氏“好好打扮”的命令,不至于立刻被责难,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自己的“威胁性”和存在感,像一个蹩脚的、上不得台面的仿制品。
“三小姐底子还是好的,只是这……”妆娘看着自己的“作品”,似乎也有些遗憾,但终究没多说什么,完成任务便带着人离开了。
辰时正,苏妙跟在盛装打扮、如同孔雀开屏般的苏玉瑶身后,登上了前往安国公府的马车。柳氏以主持中馈、需晚些到场为由,并未同行,但苏妙知道,她必然早已布好了局,只等自己这只猎物入场。
安国公府邸气势恢宏,朱门高墙,比永安侯府更显底蕴。今日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官宦人家。苏玉瑶一下车,便如同游鱼入海,迅融入了相熟的贵女圈中,言笑晏晏,将苏妙这个“尾巴”彻底遗忘在身后。
苏妙乐得清静,她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按照指引,随着人流往举办宴会的梅园走去。一路上,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以及那些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永安侯府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庶女?”
“啧啧,瞧那打扮,真是……难为她还敢出来。”
“听说蠢笨不堪,今日怕是来自取其辱的……”
恶意的低语如同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不致命,却足够羞辱人。苏妙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怯懦、茫然,甚至带着一丝自卑的神情。她心中疯狂os:“姐当年在公司年会上被甲方爸爸当众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还在玩泥巴呢!这点场面,毛毛雨啦!”阿q精神胜利法,古今通用。
梅园占地极广,此时红梅、白梅竞相绽放,暗香浮动,疏影横斜,景致确实雅致非常。园中设了暖阁、亭台,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赏梅、品茗、闲聊,一派富贵闲适的景象。
苏妙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捧着一杯热茶,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悄然扫视着全场。
她在寻找几个关键目标:
先,是安国公世子赵弈。根据苏文渊的描述和她的暗中比对,她很快锁定了目标。那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织锦箭袖长袍的年轻男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洒脱劲儿,正被一群纨绔子弟簇拥着,在梅林间穿行,似乎对哪株梅花的形态品头论足,笑声张扬。确实如情报所说,是个醒目且……看起来不太安分的主。
其次,是柳氏可能安排的“帮手”或者“陷阱”。她留意到有几个面生的丫鬟婆子,眼神似乎总有意无意地瞟向她这个方向。还有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庶女(不知是哪家的),被身边的人怂恿着,几次似乎想往她这边来,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最后……她在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熟悉的身影——肃王谢允之。虽然知道以他的身份,未必会出席这种性质的宴会,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巨大的网,似乎也隐隐与他有关。
时间缓缓流逝,宴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品茶,听曲,观舞……气氛看似融洽和谐。苏妙始终像个透明的背景板,安静地待在角落,偶尔应付一两个前来“关心”(实则打探)她脸上胎记的、假惺惺的贵女,演技全开,将一个备受歧视、懦弱无助的庶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她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柳氏的杀招,一定会来。
果然,当众人移步到临水的一座大型暖阁中,准备进行诗书画环节(这是此类宴会的固定节目,也是贵女们展示才艺、争奇斗艳的重头戏)时,麻烦找上门了。
主导此次宴会的安国公夫人(一位气质雍容、眼神精明的中年贵妇)笑着提议,既是赏梅,不若就以“梅”为题,各位小姐们或诗或画,一展才情。
贵女们纷纷谦逊推让,实则暗中摩拳擦掌。苏玉瑶更是跃跃欲试,她苦练梅花画技多时,就等着今日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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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那个之前苏妙留意过的、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娇弱庶女,仿佛鼓足了勇气,在同伴的“鼓励”下,怯生生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暖阁:“久闻永安侯府三小姐……虽……虽容貌有瑕,却内秀聪慧,尤其……尤其擅画。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角落里的苏妙身上!
有看好戏的,有同情的,有鄙夷的,更多的是纯粹的幸灾乐祸。
苏玉瑶嘴角勾起一抹几乎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容。
柳氏的局,开始了!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其“愚钝不堪”、“粗鄙无文”的本质,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一个连基本才艺都没有的庶女,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后续无论安国公世子是否“怜香惜玉”,她都只能成为一个笑话!
暖阁内静得可怕,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各种意味,压在苏妙身上。她能感觉到小桃在她身后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
内秀聪慧?擅画?这捧杀的手段真是毫不掩饰。
苏妙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涌上巨大的慌乱和窘迫,她站起身,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我……我不会……我画得不好……”
那绿衣庶女仿佛受到了鼓励,更加“天真无邪”地追问:“三姐姐何必过谦?不过是姐妹间玩乐,随意画上几笔便是了。”她身边几个贵女也跟着起哄。
安国公夫人端着茶盏,目光淡淡地扫过苏妙,并未出声制止,似乎也想看看这个“特别”的庶女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