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沙溪,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和风雪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静谧,连往日最活泼的溪流声,都仿佛收敛了许多。
南风在林夏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恢复得比医生预期的要快。额角的伤口愈合良好,脑震荡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逐渐消退,只是精神依旧容易疲惫,脚踝的扭伤还需要时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小院里,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能晒到太阳的廊下,看着林夏忙进忙出,偶尔翻看几页书,或者对着“药师谷”带回的那些资料照片出神。
林夏几乎推掉了所有外出的事务,将养殖场的工作暂时交给了可靠的副手,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南风。他变着花样给她炖补汤,陪她做简单的复健活动,晚上就坐在她床边看书或处理些文件,确保她随时醒来都能看到自己。他很少提那天的事情,但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浸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与珍重。南风脚伤未愈无法出门走访的遗憾,被他用另一种方式填补——他把德旺阿公、阿花嬢、甚至杨老先生(在天气晴好时)请到小院来,围炉闲话,让南风在不劳累的情况下,依然能接触到那些她心心念念的故事与智慧。
小院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坚固的茧房。外界的风雪、变故、甚至那个曾带来无形压力与复杂纠葛的身影,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徐砚舟在离开民宿的当天傍晚,就悄然离开了沙溪。没有告别,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如同他来时一样,低调而突兀。只有高风在第二天清理那间套房时,现客厅的茶几上,留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几份极其专业的、关于脑震荡后康复训练及心理调适的指南(显然是刚搜集打印的),以及一本装帧古雅、市面上绝难觅得的、关于滇西北高山植物与民间医药关联性的古籍影印本。扉页空白,没有题字。
高风将文件袋交给了林夏。林夏拿着那本纸张泛黄、墨香犹存的古籍,沉默了很久,最终将它递给了南风。“徐先生留下的。应该是……给你做研究参考。”
南风接过,指尖抚过那些精细的手绘植物图样和古奥的批注,心中五味杂陈。这份礼物,价值连城,却又如此安静,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甚至没有署名,仿佛只是无意间遗落在此。她明白,这是徐砚舟最后的、也是最具分量的“懂得”与“告别”。他不再试图提供阶梯或机会,只是留下了一扇或许能帮助她看得更远的“窗户”,然后,彻底退出了她的视线。
“他……是个很难懂的人。”南风轻声道,将古籍小心地放在膝上。
林夏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但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他声音低沉,说出了这些天一直盘旋在心底的话。尽管警惕、尽管不安,但他无法否认徐砚舟在那最关键一夜所展现出的、乎寻常的克制与尊重,以及事后这悄然无声却无比厚重的赠予。这份气度,让他这个“对手”,也不得不心生敬意。
南风靠进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温暖。“都过去了。”她轻声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告诉自己。
日子在缓慢的康复中,重新流淌起来。腊月将至,村里开始有了准备年货的零星动静,空气里飘起杀年猪的烟火气和蒸米糕的甜香。南风的脚踝好了大半,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充沛。林夏扶着南风在院子里散步,走到那棵柿子树下。深冬的柿子树叶子早已落尽,黝黑的枝干伸向湛蓝的天空,枝头还挂着几个没能摘下的、已经风干成深红色的柿子,像小小的灯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还记得你刚来沙溪的时候吗?”林夏忽然开口,目光悠远,“在村里转悠,眼睛亮亮的,看什么都新鲜。我当时就想,这城里来的姑娘,细皮嫩肉的,能在我们这山沟沟里待几天?”
南风笑了,靠在他肩头:“那你可看走眼了。”
“是啊,看走眼了。”林夏也笑,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更稳地护在身侧,“没想到,你这么能‘折腾’,不仅待下了,还差点把我们家厨房点了,又一个人敢往深山里钻,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回来。”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还有一丝无奈的笑意。南风听出了他话里更深的东西,仰头看他:“林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那天不听你的话,非要上山?”
林夏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病后的柔弱。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郑重:“不是怪你。南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管’着你,或者把你拴在身边。你有你想做的事,你有你的才华和追求,我都知道,也为你骄傲。”
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最准确的词句:“我担心的,从来不是你去做什么,而是……怕你受伤,怕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就像这次……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要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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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自责如此真切,让南风心头一酸,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好好的。”林夏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但是南风,经过这次,我更加清楚了。我拦不住你去探索,去冒险,那是你的翅膀。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让你飞得更安全一些,给你一个无论飞多远、累了都能安心回来的窝。”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井,里面映着冬日清澈的阳光和她小小的倒影:“所以,以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还是可以按照你的计划来。但是,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多想一想,如果出了事,我会疯的。”
他的话语如此朴实,却又如此沉重,承载着一个男人最深沉的爱情与恐惧。他不是用爱来束缚,而是用爱来托举,同时坦白自己承受不起失去她的代价。
南风的眼眶倏地红了。她一直都知道林夏爱她,保护她,但直到此刻,她才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他这份爱里,那种近乎卑微的恳求与无比强大的守护交织的复杂质地。他给了她全部的自由,却也将自己全部的软肋,坦陈在她面前。
“我答应你。”她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林夏,我不会再让自己轻易涉险了。不是为了怕你担心,而是因为……我也舍不得。舍不得你,舍不得我们这个小院,舍不得现在这样……和你一起晒太阳的日子。”
她踮起脚尖(尽管脚踝还有些不适),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带着泪水的咸涩和阳光的暖意。“我的翅膀想飞,但我的根,早就扎在你这里了。飞得再远,也是要回来的。”
林夏浑身一震,随即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顶,久久不语。冬日的阳光洒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将影子投在干净的土地上,融成一团温暖的光晕。柿子树上的干柿子轻轻晃动着,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份历经风波后,愈深沉坚实的承诺。
风从山间吹来,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小院里这份相依相偎的暖意。那些惊心动魄的意外,那些复杂难言的情感纠葛,那些远去的背影与无声的告别,都如同掠过山巅的风,终会消散。而真正留存下来的,是这冬日阳光下的相拥,是彼此交付的信任与未来,是扎根于这片土地、也扎根于彼此生命深处的,平凡却不可撼动的深情。
沙溪的故事,还在继续。而属于林夏和南风的篇章,在经历了这个冬天的考验后,正翻开更加温暖踏实的一页。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归处,已然灯火长明。
北国归途
冬至过后,沙溪的天空一日比一日澄澈,年味也一日浓过一日。南风的脚踝已能自如行走,只是林夏仍旧不许她走远路,每每出门都要搀扶着。南风嘴上嗔怪他小题大做,心里却像被冬日暖阳晒过的棉被,蓬松柔软,满是踏实。
腊八节那日,南风帮着阿花嬢一起熬腊八粥,小院里飘散着糯米、红枣、核桃的甜香。她正用木勺慢慢搅动着锅里粘稠的粥,目光却在不经意间飘向了东北方向。林夏在一旁劈柴,斧头落下时木柴应声而开,他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落寞——那是一种对远方家人的思念,混在粥的甜香里,淡淡的,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晚上,南风倚在床头翻看着手机里过去的照片,手指停在一张去年春节的全家福上,看了许久。林夏端着热牛奶进来时,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角。
“想家了?”他在床边坐下,将牛奶递过去,温度调得刚好。
南风收起手机,接过牛奶,温热的瓷杯暖着手心。“有点。爸妈年纪大了,去年就没回去,今年又差点……”她没说下去,只是轻轻抿了口牛奶,垂下眼帘。
林夏没说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那双手在云南养得细腻了些,但此刻他触到的指尖微凉。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他便轻手轻脚起床,先去厨房给南风温上一锅小米粥,这才去了父母家。
周全的准备
林家的小院里,林父正在腌制腊肉,粗盐在他手中均匀地洒在肉块上。林母和林灿在屋檐下串辣椒,红艳艳的辣椒串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见林夏来,林母擦了擦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南风一个人在家?”
“粥在灶上温着,她还没醒。”林夏蹲下来,帮着父亲翻动缸里的肉,“妈,爸,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今年过年,我想带南风回她东北老家。”
林父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他,额上的皱纹在晨光中更深了。林母有些惊讶:“去东北?这么远,南风身子才刚好,经得起这一路折腾吗?”
“就是因为刚好,我才想带她回去看看。”林夏语气坚定,手下继续翻着肉,“她在沙溪陪着我,自己家都没顾得上回。您也知道,上次她爸腰疼,她只待了半个月就赶回来了。这次受伤,虽然她不说,但夜里我醒来看她翻手机里的照片,眼神里的想藏都藏不住。马上过年了,她看着别人家团团圆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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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平实,却句句戳在林母心上。林母沉默片刻,看向林父。林父缓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盐粒:“是该回去看看。人家姑娘大老远跟你在云南,过年想家是人之常情。你们去吧,家里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