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大营在战前的死寂中微微震颤。
不是敌军将至的震动,而是两万人压抑的呼吸、兵甲摩擦、弓弦调试汇成的低沉嗡鸣。营墙之上,北境军与禁军混编布防,曾经的对峙被求生的本能碾碎——北狄二十万大军已至三十里外,烽火台的狼烟一道接一道燃起,将黄昏的天穹熏成暗红色。
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
萧琰披着玄色大氅坐在主位,脸色仍苍白,但脊背笔直如枪。孙院判立在一侧,手捧药碗欲言又止——这位陛下醒来后便不肯卧床,执意要主持军议。
帐下,将领分列两排。左是北境系:林风、苏婉、及数位北境老将;右是禁军系:三名在京畿素有威望的将领,此刻神情复杂。角落里,老道盘膝闭目,仿佛在打盹,却无人敢轻视这位昨夜单手镇杀三名禁军叛将的神秘高人。
“探报。”萧琰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帐外风声。
斥候统领出列:“北狄主力二十万,分前中后三军。前军五万轻骑,由北狄太子慕容冲统领,距此已不足二十里。中军十万步骑混编,主帅是北狄国师慕容玄——此人身份成谜,三日前才突然出现,传闻是前朝慕容氏遗孤,与靖王殿下……”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或有血缘。”
帐内死寂。
萧璟坐在萧琰右下,垂眸看着膝上的长枪,指节微微泛白。
“继续。”萧琰语气无波。
“后军五万为辎重及预备队。另,敌军携带攻城器械百余架,其中云梯车四十、冲车二十、投石机三十,还有……十架‘火龙车’,传闻可喷吐火油,射程达两百步。”
将领们倒吸一口凉气。火龙车是西域传来的守城利器,北狄竟已仿制成功,且用于野战,此战凶险倍增。
“我军呢?”萧琰问。
林风出列:“岐山大营现有兵力一万九千七百余人,其中北境军一万二,禁军七千。骑兵不足三千,余下皆为步卒。箭矢存余二十万支,火油三百桶,火药……昨夜靖王殿下用去大半,仅剩五十斤。”
“粮草?”
“按两万人计,可支十日。”
“援军?”
“已令周边三郡驰援,最快的一支也要三日后抵达,且不过五千人。”林风声音涩,“北狄显然蓄谋已久,我军主力多分散在北境各处关隘,短时间内难以集结。”
帐内气氛沉到谷底。
二十万对两万,十日粮草,无险可守,援军难至——这是绝境。
“诸位,”萧琰缓缓扫视众人,“怕了?”
无人应答。
“朕也怕。”他忽然道,“怕的不是死,是怕朕若死于此地,天璇内乱将起,北狄铁蹄南下,中原千里焦土,百姓流离失所。”他顿了顿,“更怕有人以为,用朕和靖王的头颅,能换自己一条生路。”
话音未落,右一名禁军将领“扑通”跪地,汗如雨下:“陛下明鉴!末将等绝无二心!昨日是被赵广义蒙蔽——”
“朕没问你。”萧琰打断他,目光却落在另一名禁军老将身上,“王老将军,您说呢?”
王贲,六十三岁,禁军左卫将军,侍奉三朝的老将。他缓缓抬头,脸上刀疤在烛火下狰狞:“老臣只问陛下一句话:靖王殿下,究竟是不是前朝余孽?”
帐内空气骤然冻结。
萧琰没有回答,反而看向萧璟:“靖王,你自己说。”
萧璟抬起眼。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探究、怀疑、警惕、担忧……如针般刺来。他起身,走到大帐中央,单膝跪地:
“臣萧璟,生父母为前朝慕容氏遗臣,襁褓中被遗弃于雪野,为先帝所救,由陛下抚养成人。此身血脉确为前朝,但臣之心、臣之魂、臣此生所愿——”他抬起头,看向萧琰,“皆为天璇,皆为陛下。”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王贲盯着他:“若那慕容玄阵前喊你一声堂弟,要你认祖归宗,你当如何?”
萧璟笑了,笑得有些苍凉:“老将军,我若想认祖归宗,昨夜便不会亲手炸毁圣山,不会全歼北狄前锋,更不会坐在这里。”他顿了顿,“我若真有二心,此刻坐在皇兄身边的,应该是我的尸体。”
王贲沉默良久,忽然也单膝跪地:“老臣……信靖王这一次。”
他一带头,其余禁军将领纷纷跪下。
萧琰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都起来。大敌当前,朕要的是同舟共济,不是猜忌内耗。”他话锋一转,“但朕也把话说明白:此战若胜,既往不咎,皆有封赏;若有人临阵通敌——”
他抬手,一枚虎符“啪”地拍在案上。
“朕就是死,也会先斩了他全族。”
杀气凛然,无人敢直视。
“现在,”萧琰看向沙盘,“议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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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彻底降临时,北狄前军的火把已如星河般铺到五里之外。
萧璟登上营墙,玄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左臂被重新包扎过,但仍使不上力,他换用了右手持枪。苏婉默默跟在身侧,她的箭伤也刚处理过,脸色比雪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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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去休息。”萧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