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在身后重重合上,门栓落下的声音清脆又决绝,像是斩断了什么。
门外,萧夜澜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动不动。
夜风拂过巷口,吹得灯笼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像一出沉默的皮影戏。他垂眸,缓缓摊开手掌,那块小小的、沾着泥土的碎炭,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将碎炭凑到鼻尖,那股独属于军中精炭的松油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硝石气息,钻入鼻腔。
寻常百姓,用不起这种炭。
城南贫民窟的窝棚里,更不可能出现这种炭。
他的王妃,这位自称是江南富商遗孀的苏记茶馆老板娘,用着南国军需特供的木炭,去接济一个素未谋面的“远房表兄”。
而这位“表兄”,病得形销骨立,却能在瞬间爆出困兽般的凶狠,身上有陈年的刀伤,虎口有握惯了兵器的厚茧。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寡妇,一个穷困潦倒的肺痨病人。
真是……一出好戏。
萧夜澜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碎炭的粗糙边缘。炭屑簌簌落下,像黑色的雪。
他没有再敲门,也没有停留。只是对着巷子深处的阴影,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随即转身,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在他离开后许久,墙角的阴影里,一个黑影如水墨般晕开,又迅凝实,对着苏记茶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消失在反方向的巷道尽头。
……
城南,窝棚。
萧夜澜和柳惊鸿离开后,那扇破旧的门帘无力地垂下,重新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隔绝。
可那份令人窒息的威压,却并未散去,反而像水银一般,渗透进空气里的每一个角落,沉甸甸地压在“画眉”的心头。
他瘫坐在地上,身体的寒冷,远胜于肺腑间传来的阵阵刺痛。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回响着刚才生的一切。
那个男人。
那个自称是路过的“先生”的男人。
他从出现到离开,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
可就是那样的眼神,让“画眉”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毛皮,赤裸裸钉在案板上的兔子。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成了一个可笑的、不自量力的笑话。
那不是普通富户的管事。
那种生杀予夺、睥睨众生的气势,是他这辈子只在北国那位说一不二的大将军身上,才感受过的。
而“幽灵”,那个传说中的“幽灵”,在他面前,竟也只能瞬间收起所有爪牙,变回那只瑟瑟抖的羔羊。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男人的可怕,已经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画眉”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了她最后凑到耳边说的话。
——“否则,你的女儿,还有你的‘传家宝’,都会消失。”
之前,他只当这是“幽灵”的警告。
可现在,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警告,这是一种陈述,一种她完全有能力做到的、冰冷的事实。
有那个男人在,她确实能做到。
“画眉”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不能留在这里了。
京城已经不是他能待的地方。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动作间牵扯到肺部的旧伤,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前阵阵黑。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