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的触感变重,好像正在下雨。
没关系,雨水一样可以冲刷泥泞。
宋不周闭上眼睛,四肢放松,调动所有流动的记忆到话剧舞台上故地重游。
当表演投入的自己眼罩被挪开时,看到的不是礼堂也没有大汗淋漓的少年。
是天涯海角。
只要没有东西遮挡视线,那座黑色山崖总会出现在眼前,越来越近如泰山压顶,而此时竟然一反常态向后移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画面有点匪夷所思也来不及多想,因为陌生的音乐冲进耳朵,车站门从右侧打开,猝不及防跑来一位醉汉边讥笑边泼红酒。
方弃白,不对,是柳烬。
为自己将镜片上的红色擦干净。
睁开眼,整个人仍旧躺在水池里。
身下水面被风吹起微波,他在恍恍惚惚的镜像里张开双臂,五指浸入水面,却没想到这个姿势与舒展松弛毫不相干,仿佛躺在又凉又硬的玻璃上。
宋不周再次睁开眼。
双层巴士正在路上匀向前,玻璃窗不断落下太阳雨的雨滴,很细密的那种。他呆住了,像变成反应迟钝的木头人,眉尖拧成结,幸好再转头能看到正认真检查导航时间的柳烬,和透过手机或电视屏幕欣赏艺术作品时不同,他依旧蛊惑人心,却多了几分最能令人产生安全感的自然气质。
刚大梦初醒的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听觉也跟着一起恢复,耳机里不知名歌曲音量适中,节奏舒缓,应该位列某助眠榜单内。这位音乐爱好者的口味还挺多样,总能挑选到最应景的一。
正想着,音量被调整到更小。柳烬笑着抬起左臂,伸到人面前上下展示,而后者即便现在已经苏醒,右手仍然死死攥着他的袖口,明显都抓变形了。
宋不周眨动眼睛足足停顿两秒,像是惊讶这竟然是自己的手,赶紧松开。
“休息休息也好,”柳烬并不着急整理衣服,瞄了眼手表,“距离我们在英国的最后一站还有二十分钟。”
属于大不列颠情书最后一行的仪式感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反应。
见人无精打采,他又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明明只是是否问题,摆在当下却有些难以回答。
“……”宋不周认真回忆最后的画面,感觉并不坏,可如果告诉这个人自己在梦里险些把他当成了方弃白,估计会生气大吃飞醋,而自己坐在内侧座位,跑都没地方跑。
他们在巴士二层最前排,相同空间里貌似只有最后一排两位头花白的老人,正在偷偷吃小蛋糕,塑料袋响声渗透进雨声中。
窗外的绿色风景单调持续,他刚看到有辆糖果车,嘴里就被人投喂了一块薄荷巧克力。
“不会生气,更不会吃醋,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他的替身。”
柳烬捻着梢,似乎在犹豫:“有时间我也去换个色,怎么样?”
宋不周很难理解,心想自己不会还在梦中梦中梦吧。
“你会读心术?”
“你猜。”
猜个头啊。
无论怎样所有人在宋不周眼里都是独特的,他也做不到混为一谈,至于梦里……他猜测是因为今天被洒红酒,触了什么无法预测的应激障碍。
最后一排的老人有说有笑,听起来对旅途非常期待,可空荡荡的车厢难免不让人觉得目的地并非热门景点。
遥远的游船记忆闪现。
宋不周自言自语:“怕不是又失忆了。”
闭眼前是小桥流水,再睁眼坐在前路未知的交通工具上,挺吓人的。
“想什么呢,”柳烬将自己的手掌搭在他手背上,按了按,“当然是我趁宋先生做梦,实施了绑架。”
这都什么用词。
“不过最近的睡眠的确有些问题。”
宋不周扶了扶眼镜,开始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柳烬:“秦恒说,多梦的人不容易睡醒。”
“嗯。”
说到底,无非气虚体弱。
“只要解决多梦的问题不就好了。”
太天真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