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土坯墙的裂缝,在堂屋门框上结出毛茸茸的冰棱。
王建国跺掉棉鞋上的灰,伸手将杨怀喜和豆子往灶台边拽:
"快过来烤烤火,这鬼天气能把人骨头冻酥了。"
他打开暖水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热水。
"先喝点热水,饭一会就好,吃完好好歇脚。下午我带你们去公社找宋主任,把卫生所地基的事儿落个实,到时候记工分可不能漏了你们俩的名字。"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
"对了豆子,你大名叫什么?一会儿登记要用。"
蹲在灶膛边的豆子被火光映得脸颊通红,他攥着茶杯的手指局促地绞动,干草般的乱下,耳根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我我也不知道,打小就叫豆子。"
少年期变声的嗓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大家都这么喊,没人给我起过大名。"
王建国端水的手悬在半空,他扭头看向杨怀喜,却见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汉子正盯着碗里的热气出神,粗粝的手掌无意识摩挲着碗沿,在陶土表面擦出沙沙轻响。
"建国兄弟,你别见怪。"
杨怀喜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冷茶,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豆子命苦,他妈生他时血崩没了,他爹熬不过饥荒,把半岁大的他撂在村口破庙就没再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豆子单薄的肩头上,少年正小口啃着窝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那年冬天老冷,我在城隍庙撞见个要饭的老乞丐,那个老乞丐跟我说他叫豆子。"
堂屋陷入死寂,唯有柴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王建国突然想起这一路上,杨怀喜总是把饼塞进豆子怀里,自己啃着硬得硌牙的窝头。
夜里也总是把厚棉被全披在豆子身上,自己挨冻也不吱声。
他盯着两人相似的补丁摞补丁的棉裤,突然觉得那些针脚里都藏着沉甸甸的故事。
"什么?你们不是亲兄弟?"话一出口王建国就后悔了,杨怀喜却只是笑着摇头。
杨怀喜垂眸望着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碗,指腹反复摩挲着碗口缺了一角的豁口,仿佛要将那段往事的纹路都刻进掌纹里。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火星,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外头的寒风更冷冽几分:
“不是亲兄弟,说起来,我和豆子的缘分,是从一座破庙开始的。”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悠远,像是坠入了某个尘封的雪夜。
那年深冬,杨怀喜背着竹篓去后山采草药,乌云压得极低,等他察觉不对时,鹅毛大雪已经封住了下山的路。
狂风卷着雪粒子往脖颈里钻,他连滚带爬地撞进半山腰的破庙时,棉袄上结的冰碴子哗啦作响。
“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霉味混着腐木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
杨怀喜喉结滚动,声音突然涩。
“可就在那片漆黑里,我听见了人的哭声——细细弱弱的,像小猫叫。”
“我摸出火折子点亮,就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个裹在破棉被里的小孩,脸蛋冻得紫,旁边歪坐着个老乞丐。”
火光摇曳中,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那是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补丁摞补丁的单衣上结着冰棱,灰白的胡须凝着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