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起先眉头舒缓,随着时间的流逝,眉心缓缓蹙起,眸光也沉凝起来。
裴玄衍观察他的神色,一颗心渐渐下坠,几乎要坠入深渊里去,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
他低哑道:“她的身子如何?莫在这里说,随我去外间。”
府医抬眸看向他,斟酌片刻,低声道:“阁老,这位姑娘脉象混乱,我辨认不得,还请阁老另请高明。”
裴玄衍眸光微沉:“脉象混乱?”
府医微一颔首,道:“此种情况,一般不是患了少见的病症,就是服了会混淆脉象的药物。”
裴玄衍呼吸一滞,拢在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
顾清嘉心下一紧,她不会已经得上脑瘤了吧?
想了想又觉得不会,此病症并不罕见,医案中多有记载,不至于辨认不出。
蓦地,她想起楚云梦曾同她说过,她给她开的抑制月事的药,虽对身体无害,但她以后生了病,却只能找她了,旁的大夫辨不清。
她当时想着自己要守女儿身的秘密,本就不可能去找别的大夫,便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那药怕是会混淆脉象。
府医被裴玄衍挥退,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顾清嘉掀开了床幔,心道得赶紧解释,可别让师父误会她得了什么少见的病。
她道:“师父,我没病,脉象混乱,可能是因为服药的缘故。”
她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承想却听师父道:“我知道。”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他这次这么轻易就信了,不过能信自然最好。
裴玄衍垂眸掩去眸中的痛色,眸底暗流涌动。
徒儿为解那种药的药性,服了猛药,身子被损害得破败不堪,脉象混乱恐怕已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后果了。
他缓声道:“你可还有力气换衣裳?”
他走到柜边,取出一身干净的衣袍递给她。
顾清嘉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将床幔拉上,换了一身衣裳。
她依稀听见床幔外响起远去的脚步声,以为师父走了,换好衣服后,掀起一角床幔,往外看了一眼,却见他亲自端来了一盆水。
驾轻就熟,仿佛他曾这样做过许多次。
他将铜盆摆在榻边的架子上放好,打湿了帕子,缓俯下身,欲帮她擦拭身体。
顾清嘉侧过头躲开,低声道:“师父说自己有罪,为此自毁,是因为你明知逾矩,却还要迁就我吗?就像你明知我和顾景和不清不楚,却还是要包庇我。
“是,我是觉得被亲近的人照顾很舒服,可如果这是用师父的名声和身体换来的,那我宁愿不要。”
裴玄衍动作一顿,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鹤卿,你将师父看得太好了,我远比你想象得要坏许多。我做的一些事,你一旦知晓了,只会对我既厌且惧。”
顾清嘉已听他这样说过数次,可无论如何想,都想不出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真要说,也只有弑父一事不合当下的纲常,却也是事出有因,在她看来,简直杀得好、杀得妙。
她抬眸看向他,道:“师父,我岂会厌惧你?我支持你大干特干。”
裴玄衍敛去眸中暗色,嗓音低哑道:“傻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
顾清嘉道:“师父,都说了我不是孩子了,你总是这样。而且我也不傻,我聪明着呢。”
裴玄衍眸光柔和了一瞬,道:“是,我们鹤卿是最聪慧的少年。”
顾清嘉唇角微勾,她就喜欢听师父夸她。
裴玄衍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触了一下她的发丝,见她没有躲闪,轻柔地抚了上去。
顾清嘉舒服地眯了眯眼。
她瞥了一眼他另一只手上的帕子,心道只是给她擦擦脸和脖子,如今房中又只有他们两人,应当不至于败坏师父的名声吧?
她轻声道:“师父可以帮我擦一次,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以后不能再自伤。”
她今日左一个条件,右一个条件,让别人伺候她,她反要讨价还价,难得不好意思了一瞬,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扬了扬下巴。
裴玄衍只觉她的模样可爱得要命,心软成了一滩水,瞥见她脸颊和脖颈上一路蜿蜒至衣领内的血迹,心又沉重起来,隐隐作痛。
他放缓了声线:“好,师父答应你。”
他动作轻柔地解开她的衣襟。
皇宫。
皇帝坐在龙椅上,端严的面容苍白至极,睫影在眼下投下一层青灰色的阴翳。
他按了按额头,往嘴中塞了几枚解毒丸,就着温水吞服了下去,勉强压住了耳边嘈杂的声音,执起笔,继续批阅奏折。
太监恭敬入内,禀报道:“陛下,顾修撰告假回府了,按刑部那边的说法,他身子不适,流了鼻血。”
皇帝眸光骤沉:“岂会这么轻巧?你不了解他,他只有实在撑不住了,才会告假。”
他将笔撂在一边,起身沉声吩咐道:“备车,朕要去武安侯府。”
太监将头压得极低,恭声道:“陛下,顾修撰被裴阁老带回裴府了。”